2017年2月2日 星期四

關於,朗讀這件事

朗讀連結:
https://soundcloud.com/user-153952905/8ocece5tso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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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朗讀並不是為了在與世隔絕的廢棄屋中暫時打發時間,而是試圖把聲音送到身在超越他們想像的遠方,是語言無法相通的某種力量,藉此進行祈禱的行為。」

閱讀小川洋子的《人質朗讀會》,不知不覺也像是其他讀者,從「看著看著」變成「聽著聽著」,我也像是書中監聽人質的政府軍士兵,不由地也想說說自己的故事,是的,用說的,像是說故事那樣,朗讀我寫下的文章。

《人質朗讀會》在我的書架上放了將近三年的時間,最初是因為銀色快手推薦小川洋子的《秘密結晶》,才在荒野夢二書店一併買了《人質朗讀會》,或許是因為忙碌和其它我沒有記憶的原因,我遲遲一直沒有翻閱這本書,這本書就這樣在台北潮溼凌亂的房間裡,擱置了一年,後來又因為買的書太多放不下,這本書被裝進行李箱,跟著我一起搭上高鐵,來到高雄,安置在乾淨整齊的房間書櫃裡,又過了兩年,才被我想起。那是我每次回到家的慣例,每一次回家總會帶些書回來,偶爾再帶些書到台北,我總習慣在放下行李箱的同時,打量著房間裡的小書櫃,隨性拿出幾本書翻一翻,看一看,或用眼神向這些書寒暄問候。

這一次,會拿起《人質朗讀會》,是因為朗讀這兩個字。

本來,我對「朗讀」這件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和感覺。自記憶以來,印象中的朗讀,像是朗讀比賽中所聽見的那般,用誇張的抑揚頓挫突顯詞句間的張力,還有濃厚的捲舌音,以及像是模範生那般,刻意強調的情感反而顯得毫無感情的聲音。

還有幾次經驗,或許也可稱作是朗讀,那是在國文課或是英文課被老師點名朗讀課文的經驗,相信大多數人都有過同樣的經驗。我還記得每次被指名朗讀前,總是紅著臉,盡量不引人注意地輕聲清了清喉嚨,接著盡量不唸錯字,用清晰的嗓音,完整唸出指定的文章範圍。除此之外,只有在背誦單詞和注釋時才會反覆誦念文字,大多時候,我的閱讀是安靜的,當我沉浸在閱讀中時,書上的文字是會說話的,它在我的腦海,是充滿色彩,影格般自然浮現的畫面和對白。

第一次認識,或者是說,感受到朗讀的獨特,是遇見了一位來自北京的詩人。

遇見她的時間和買下《人質朗讀會》的時間相去不遠。記憶中,那是一個還帶有些涼意的春天。當時我剛大學畢業不久,已經度過了畢業初期手足無措的迷茫時期,我在一個尋常日子的下午,一如往常走進那間固定光顧的茶館。

「乃云,有一個人一定要介紹給妳認識,她很厲害哦!」茶館老闆興高采烈地領著我到她面前,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她。「她從北京大學來到台大交換,是唸國企的優秀高材生哦!」說實話,我不記得老闆還說了些什麼,但我深刻地記得,她有著一頭褐色整齊的短髮,髮稍C彎的弧度好看地收攏在長長白皙的脖頸間,兩鬢之處沒有一綹多餘的髮絲,而是乾淨地收到兩耳後。她優雅地坐在有明顯店貓爪痕的深咖啡色皮椅上,睜著清澈明亮的雙眸向我微笑。

她有一個非常詩意的名字──浩而,但她還是替自己取了一個筆名,叫「頌元」。

頌元和我一樣是這間茶館的常客,這一次她來茶館,也一併帶來她出版不久的詩集,這本詩集,大多寫的是台北,和關乎於台北的記憶,還有其中一首詩,寫下了來到這間茶館的自己。

雖然當時我並不愛讀詩,但出於捧場,和一點新鮮、一點好奇,我向她買了詩集,她也慎重地,在詩集的扉頁上簽了一手好看的名字和一句話。直到我拿回家時,才發現在書本的後面附有一張光碟,原本以為是音樂,仔細端詳才發現是讀詩光碟。這張光碟的大小只有一般大小的一半,我不假思索就將光碟放入我的Mac筆電的吸入式光碟機裡。對,就像你想像的那樣,非旦無法讀碟,還花了一番功夫把縮小版的光碟從電腦中「倒」出來。之後,剛好有一次機會遇見托盤式光碟機,才得以順利聆聽光碟裡的讀詩聲音,但後來這一張小光碟就跟著擁有托盤式光碟機的人一起回家了,再也無從找起。你或許會問我怎麼不向那人拿回光碟,很遺憾,那僅是一面之緣的朋友,如今怎麼樣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就像想不起當時觸動我心底的那一首詩是哪一首詩。

雖然記不得當時所聽見的那首詩,但我卻清晰地記得聽見讀詩光碟的感覺,背景聲音有些沙沙的,讀詩的聲音低沉渾厚,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小房間裡傳來的靜默,略微沙啞的嗓音讓詩的氛圍像是坐在痕跡斑駁的老舊沙發上的質感,雖然不時有雜訊般的聲音顆粒,但很安靜,很安靜,聽著聽著,就像是被聲音帶去了遠方旅行。

我並沒有因此而愛上朗讀,只是,這張小小的,消失的讀詩光碟,讓我對朗讀這件事,有了不同於以往的感受。

真正讓我喜歡上朗讀,是因為看了《巷弄裡的那家書店》這部電視劇。當時是為了侯季然的《書店裡的影像詩》而追的電視劇,《巷弄裡的那家書店》和《書店裡的影像詩》合作,在每一集劇末,也跟著播出二集《書店裡的影像詩》,介紹台灣某個角落的獨立書店風景。

老實說我並沒有看完這整齣劇,但我對李威詮釋的書店老闆十分印象深刻,也非常喜歡聽他朗讀的聲音,甚至還因為他朗讀楊牧的《海岸七疊》,隔天就跑去買下厚厚一本楊牧詩集。

我還記得李威飾演的書店老闆楊墨成,對來書店詢問詩集的人這麼說:「妳要念出來,妳要念出來試試看,妳每一次念,都會有更深一層的感觸。」

於是我開始會朗讀詩,不為誰而讀,而是為自己而讀。後來,不見得是讀詩,只要是讓我有感覺的文字,會是讓我想讀出來的文字,我都會朗讀,通常都是在一個人的房間,或是安靜的深夜,輕聲細語地,不驚動他人地朗讀著獨自一人的夜晚。

雖然我喜歡朗讀,也喜歡聽朗讀。但我並不常朗讀,也不會刻意去聽其他人的朗讀。朗讀對我而言是一種心情,有時只是一時興起,有時,是我情緒抒發的出口。有時忙碌到深夜,我會安靜地抄寫詩句取代朗讀,對我而言,抄寫也像是一種朗讀,一種安靜的朗讀,甚至是一種近乎祈禱的平靜感覺。

某一天深夜,安靜地就著手機螢幕抄寫晚安詩臉書上的詩句,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畫面,那個畫面清晰地顯現一間夜裡亮著溫暖燈黃的書店,從書店老舊的窗框裡看進去,有一群人安靜地圍坐成半圓圈,有一個人在這一群人面前,正拿著書朗讀。那個人正是自己。

我發現我自己的心興奮地怦怦跳動,那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彷彿上一秒,看見了身處在未來時空的自己一般,我忍不住停下抄寫的動作,呼吸急促地拿出筆記本將我腦海裡清晰的畫面揮筆記下,一邊寫,我一邊想著,這樣的畫面總有一天一定會實現,雖然我不清楚會是在什麼時候,但就是一個直覺,直覺會有那一天,在書店裡朗讀著詩句,朗讀著散文,朗讀著故事。

在今年元旦連假的假期尾聲,我到台中拜訪了一間位在范特喜特區的隱密書店,那是位在某間公寓二樓的森雨書房,剛好那天下午,只有我與朋友兩位客人,很幸運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和書房的主人森雨交流,分享彼此的職業以及對於書店的看法,過程非常愉快,一不留神就過了三個小時,當時,聊著聊著,森雨突然向我說:「妳很適合朗讀。」回到台北後,我才很認真地,又想起朗讀這件事。

我在多天後傳訊息向森雨說:「那天你說我適合朗讀的時候,我心裡其實很驚訝,因為朗讀一直是我想在書店做的事情。」

朗讀對我而言,一直是一件十分私密的事,只有在與自己獨處的時候才會發生,只有少數幾次向以前的情人分享。從未有人主動和我說想聽我朗讀,我也從未認真地朗讀給別人聽過。但,我在等什麼呢?這件事,朗讀這件事,不用等到有了書店才能做,朗讀,是隨時隨地,是只要我願意,就能夠開始的事情。

我想起在《給孤獨者書店》的臉書專頁上,每次預告書店線上廣播時,總會附上這麼一段話--「短短四十分鐘的時間裏,聲音奮力穿過海底的萬叢魚羣,僅僅為了給你聽一首歌。」

雖然我自己也還不是很清楚我這樣算不算是朗讀,對我而言,朗讀,是穿過都市叢林,穿越頭腦喧囂,抵達內心平靜的聲音。也許我只是個陌生人,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語,但在一個人的時候,能聽見說話的聲音,總是令人感到安心的。我想,我會開始朗讀,可能是朗讀詩,可能是朗讀散文,也可能會說些故事,說給那些孤單寂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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