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咪

她是啾咪。

其實一直都不是很知道啾咪的意思，但當M說要為買來辦公室佈置的多肉植物們想名字時，她圓圓的肉身和兩旁長出的多肉就像是有兩隻手在活力地伸展一樣。

「她就叫啾咪吧！」我說，名字就是要好記又有趣呀，她長得就像唸出啾咪這個詞的感覺一樣，看著她就會忍不住想要微笑。

兩隻向上生長的小手，就像是渴望探索和觸碰世界的小人。就像所有孩子一溜煙就長大了一樣，一回神，啾咪也長大了，一隻手長出中指，一隻手微微彎曲，像是正在「呵呵！」笑著那樣逗趣可愛。

在心情就像窗外一樣灰濛悶熱的下午，忍不住跑到陽台去探看啾咪，「她長的越來越啾咪耶！」我和E說。看著啾咪，不需要再強顏歡笑，而是自然而然就能展露笑容。

「她的姿勢很像在鄙視我們。」E說完我們都笑了。

我說：「現在她看起來很三八。」雖然聽見三八這個詞，大多人聽起來會覺得好像是一種貶意，但真心覺得，三八也是一種面對世界的幽默，有多少人，能夠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不至於心亡、不至於麻木，還能展現三八的幽默，這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能力呀。

拍下啾咪時，不經意想起三毛曾說過的這句話，我一直放在書櫃上的一句話——「我愛哭的時候便哭，想笑的時候便笑，只要這一切出於自然，我不求深刻，只求簡單。」

很多時候，總習慣為每一件事下註解、為每一件事尋找意義，好像活著才能夠因此而有價值，但所謂的自然，是停止為每一件事尋找目的，我總覺得，感受是活著的禮物，無論是感受痛苦、快樂、愛戀、悲傷，所有的感受就像是生命之河流動的風景，那些風景都會成為滋養未來的養分。

我也要和啾咪學習呢，自己總不小心活得太過嚴肅，也想學習用幽默的姿態去面對世界。願每一次擦乾眼淚後，能一次又一次，從脆弱中看見自己真實的力量。

安靜

最近耳機壞了，無論是連結電腦還是手機，總會容易接觸不良，不會聽不見，但偶爾會無法調整大小聲，或是用耳機講電話時對方總會聽見刺耳的雜音，大多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跳出Siri的畫面。

下班前，邊聽著每週二的愛的自由黨電台，邊將最後的工作收尾，慢慢走去搭公車。

又來到了末班公車的時間，夜晚也慢慢安靜了下來，路上駛過零星的小客車和找尋客人的計程車，我在迎面而來一部部大燈刺眼的末班公車中，等待著回家的那班車。

忘了帶隨身外套，公車上有些涼，在固定的那個靠窗座位上蜷起身子，聽著電台廣播，不知怎麼地，突然聽不到聲音了，原以為是耳機的問題，滑開手機一看，電台上方不斷顯示Buffering的英文小字。

Connecting⋯⋯Buffering⋯⋯Loading⋯⋯Buffering⋯⋯

我愣愣地，甚至是有些焦躁地看著這個無限循環。戴著沒有聲音的耳機，彷彿與世界隔了一層靜默的玻璃，車窗外的街道離我好遙遠。

好不容易再次聽見聲音時，變成耳機接觸不良，總是「登登——」兩聲跳出Siri畫面。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按掉後，沒過幾秒又出現——「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直到我再也無法聽見電台的聲音，Siri還是會不時地出現問我：「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從覺得惱人，到後來忍不住笑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著，我很需要幫忙嗎？

我閉上眼睛，試著什麼都不去想，公車轟隆隆的引擎聲隔著耳機震動著，報站的聲音遠遠傳來，「妳現在感覺如何呢？」我的心裡浮現了這一句話，昨晚疲憊地回到家，在與愛人訴說心情後，他也這麼問我。

「我好像還是太急了，總想在工作之餘做些什麼事，但好像還是太勉強自己了。」我深吸了幾口氣，繼續說：「有的時候，或許那些渴望想的事，不見得是真的那麼單純想做，很多時候，也是因為覺得自己不足、還不夠、還不好，所以若是沒有做，心裡總會感到不平衡。」

愛人靜靜地聽我說，他向我分享了一本書的內容，他說，他覺得今天會閱讀到這一本書、這一段內容，也許就是為了要唸給我聽。

「留意此時此地，環顧四周，光看就好，不要闡釋。⋯⋯傾聽周遭的聲響，但不要批判，而是去聆聽聲音之下的那一份寧靜。⋯⋯觀察你呼吸的韻律，感受氣息的進出，體會你身體內在的生命能量。⋯⋯然後深深地進入當下。
此刻，你正把心智建構的、受制於時間的死寂世界拋諸腦後。你逃離了那個耗損你生命能量的病態心智。⋯⋯你從時間的大夢中甦醒，進入了臨在。」——《修練當下的力量》

睜開眼，滑開手機，電台畫面仍顯示緩衝中，「緩衝⋯緩衝⋯⋯」我在心裡誦唸著緩衝這兩個字，好像是要自己緩衝些什麼似的，我笑了，意識著生活中所發生的一切，真的會覺得，生活處處藏著隱諭呢。我看見愛的自由黨電台的留言上，大家已經開始在互道晚安了，看來現在已經在播放最後一首歌，我仍然什麼也聽不見。我告訴自己，別錯過了回家的那一站。

張豫在許多晚安之後，寫下了這麼一段話：「別忘記 你是誰 / 別忘記 你也能從心底 溫暖自己 / 就用你一向擅長的方式 再繼續愛吧」

一瞬間，我恍若聽見了耳機裡傳出聲音，原來那是我心底的聲音，正在反覆對我說：「別忘記，妳是誰，妳也能從心底溫暖自己，繼續愛。」

若有所謂的守護天使候在身旁，我深深地感覺，是她刻意暫時將聲音抽離了世界，在這個當下，我只聽得見夜晚的聲音、頻率和緩的呼吸、微微振動的心跳，還有，內心深處的安靜。

現在，感覺如何呢？

我感覺很平靜。

愛的自由黨：惦記山丘（重聽連結）

嚐進最簡單的快樂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回到家，總會有烤麵包和蛋糕的香氣撲鼻而來。與堂姊一起居住的日子，是從畢業後搬出租屋處開始，上班後，幾乎每天晚歸的生活，對堂姊的印象幾乎總是埋首在廚房裡，每次經過總是習慣探探頭，看看現正在烘焙什麼蛋糕。

記憶中，最早是從簡單的白吐司和戚風蛋糕開始，因為堂姊堅持不使用化學添加物、色素，而是採用自然原料和天然調味製作，最初如何不用發粉製成好吃又好看的蛋糕一直很不容易，房門外總會響起——「又做壞了！」、「又烤壞了！」⋯⋯這些聲音，幾乎成為每天生活的一部分，堂姊仍然不厭其煩地在下班後、甚至耗費整個假日，窩在廚房裡研究和嘗試各種方法。

喜歡吃甜點的她也時常會去不同的甜點店嚐試不同的蛋糕，印象中一次堂姊剛從知名的法式甜點店回來，我好奇地問：「好吃嗎？」

「是還不錯，不過太過精緻了。」堂姐一邊從冰箱裡為等會要做的蛋糕備料，一邊說，「我還是喜歡單純的甜點，越簡單越好。」

我也深刻地覺得，越簡單越好，越能夠吃將食物的新鮮和原味顯現出來，才是最好的。最近這些日子，我也深刻地感受到食物、身體與生活之間的密切連結。

如何用最好、最健康、對身體最沒有負擔的食材製作甜點，一直是堂姊在廚房裡反覆嘗試的目標。如今，廚房開始會飄來各式各樣的繽紛香氣，有時候是烤戚風的蛋糕香，有時是濃郁的抹茶、焦糖或是巧克力，後來也開始製作各式各樣的鹹派，偶爾還能夠聞到臭豆腐的味道，據說是很多客人熱愛的口味，有時會看見烤箱前的桌上擺放著一大籃草莓、或是擺滿香氣馥郁的芒果，啊，原來已經到了吃這個水果的季節了呀！我總會這麼想。

現在每當要迎接朋友生日，我也總是與堂姊訂購蛋糕，堂姊的臉書商店叫做「家裡坐坐」，上面寫著，這是「用對待家人的心情，製作每一份甜點。」雖然她不善表達情感，但從她專注、堅持、不辭辛勞地製作每一份甜點的過程，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堂姊比誰都還要在乎感情，正是這一份重視的心意，才能夠做出這樣誠摯美好的甜點。

堂姊的蛋糕，不像是外面所販售的蛋糕，一點不油膩，而是清爽不甜膩的滋味，那是忍不住會一口接著一口的幸福滋味，從打開蛋糕漫出的清新香氣，與他們將蛋糕入口時臉上漾起的滿足笑容，就能深切感受，每一個蛋糕所注入的心意，與帶給大家的快樂。

我想真正熱愛一個事物就是這樣子吧，開始烘焙的日子，讓快樂的日子也變多了。因為對一件事情的熱愛，因為熱愛而不由得想分享的心情，也讓更多人可以感受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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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坐坐：https://www.facebook.com/BONELOVEHOME/

看見

「這一年，原本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再次期待著櫻花盛開吧。可是，他們終究是沒等到花季就被迫離開了。⋯⋯

房間傳來了廣播的聲音。

電臺主持人說，福島岩城市的小名濱地區今天宣「開花宣言」，開出了今年東北第一株的櫻花。在被海嘯席捲過的街道上，散亂的垃圾跟損毀的家具中，福島地方氣象臺發現了這株櫻花。

『海嘯把雨量計都浸壞了，沒想到被泡過水的櫻樹，還是那麼堅強地開花了。』氣象臺觀察員說。

聽著廣播的我，撿起陽臺上的一枚櫻花花瓣，放在掌心，還沒來得及仔細端詳，一陣風吹來又把花瓣給吹走了。

逆光中，好似真的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

——張維中 〈夢中見——那天以後〉

天空傾盆地下起了雨，伴隨著轟隆作響的雷，像是為誰落淚似的下著，得知《看見台灣》的導演齊柏林罹難的消息，震驚之餘，也想起這幾個月以來，無論國內外，大大小小的生命離去在人們的內心投下震撼彈，至今仍掀起陣陣餘波。

我們總無法了解，上天是如何安排生命的來去，每次看見這樣的消息，我總會想起四月底閱讀的張維中的文章，想起張維中寫日本311大地震過後，當一切都被地震摧毀、被海水淹沒，泡過水的櫻樹，仍然堅強地再次開花。無論閱讀幾次，我的內心都滿溢感動。我總在那些文字裡，看見那天以後，人們是如何面對生命的無常，如何在繼續向前走的日子裡嘗試地抬起頭；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凝視生命的模樣。

我想起，我最喜歡谷川俊太郎寫得〈活著〉這首詩裡的其中一段——「⋯⋯活著 / 現在，我活著 / 現在，遠方有野狗狂吠 / 現在，地球轉動著 / 現在，某處有嬰兒誕生 / 現在，某地有士兵受傷 / 現在，鞦韆晃動著⋯⋯」

我所知的與我所不知的，如生命的誕生與死亡，從未停止地在發生。

昨天觀看著英國恐攻事件，一句話在難過之餘深深地觸動我的心：「這個社會需要的不是英雄，而是互助的雙手。」在這些悲慟事件的發生裡，我看見愛，看見生命的延續，生命並沒有因為肉體的消逝而消失，這些生命，仍然活在人們的記憶裡，引領著人們前進，走向愛，走向至善。也許有太多的發生讓人難以理解，也許生命也從未要人去理解為何發生？而是要去理解生命。

「時間會告訴我們的答案的。」我想起昨天與愛人聊天時，他這麼說，雖然當時我們正在談論著其他事情，但我想生命也是如此，所謂的答案，就像是誕生和死亡，像是生命微小的累積，像是每一刻正在經歷當下，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我想著，無論過去曾經經歷過什麼，正在發生些什麼，陽光依舊燦爛，花兒依然盛放，要做的，不是忽視、不是遺忘，而是在每一個當下，看見生命，感受活著。

晨讀隨筆——回頭

「永觀堂鐘聲極出名，悠悠蕩蕩，東山一帶，遠近都可以聽到。如果有緣，剛好遇到鐘聲迴盪，許多路上行人都會回頭張望，尋找鐘聲。永觀堂鐘樓雖遠，其實最後回頭尋找的人也都發現：鐘聲就在耳邊。」——蔣勳〈捨得，捨不得——卷一 回頭〉

回頭，是蔣勳〈捨得，捨不得〉內文裡的第一篇。這一篇文，我一共讀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兩年前，剛買下這本書時；第二次是在愛人去京都後不久，在早晨用直播唸書給對方聽時，第三次是今天，難得早起，想開始一直尚未開始的晨讀時光，我想到了這一本書，不知道為什麼，想再回頭重讀這一篇文。

這本書買了兩年，閱讀的書頁一直停留在這一篇文末，遲遲沒有繼續讀下去，一篇文讀了第三次，也好似對自己的心頻頻回頭一般，原來，我的心仍太快、太急，至今第三次閱讀，我才感受到，蔣勳的文字，是要讓自己全然地靜下來，才能夠將書中的靜、筆下的美，深刻地讀進心底。

我想起五月初與你在京都共度的那段日子，星期日下午，我們漫步在哲學之道，循著琵琶湖疏水旁的綠蔭，越往前走，四周越靜，水流越清，靜得可以聽見悅耳的潺潺水聲，清得可以看見霸主般盤據水中的巨大鯉魚，偶爾能嗅聞得到澄澈空氣裡伴隨淡淡花香芬芳，偶然也會遇見蝴蝶翩翩飛過，你說，你第一次覺得蝴蝶很美。

是在離開法然院的時候嗎？我們聽見了鐘聲。是從哪裡傳來的呢？你猜測著，是不是從南禪寺傳來？悠遠的鐘聲一次又一次傳來，似遠又近，忽近又遠，像是呼喚，像是指引，一次又一次，敲打進心底。尋著鐘聲，循著心聲，往前走，走在我們也不確定的道路上，但腳步仍堅定地前進著，冥冥牽引中，我們走在正確的路上，來到了永觀堂禪林寺，只是抵達時，門也關上了。

永觀堂前很安靜，也有幾個和我們一樣遲來的旅人徘徊在門口，門前滿是楓樹，此刻落陽下的楓葉上盈著青蔥綠的光。下次再來的時候，也許就是楓葉紅時，無論是什麼時候，會在最好的時候來的，我在心裡想著，到時候，再與你一起來看，世間唯一一尊回頭的阿密陀佛像。

「在漫長的修行路上，或快或慢，或早或遲，其實都是修行，也都可以被包容顧念吧。」蔣勳的文字像是鐘聲，在心裡迴盪著。


吃完早餐，喝著牛奶，翻閱著書頁時，總伴隨著鳥兒啼叫的清脆聲，抬起頭，毛玻璃上已經映著窗外的藍天，陽光的溫度讓身子熱了起來，透過格子鐵窗望向窗外，我想，每一天被陽光照耀的燦亮日子，不論再平凡，都是抬起頭，就能夠仰望的幸福，我也要練習著，從當下微小的美、細微的感受，去感受生命的安靜、全然。

*

2017.5.7 攝於京都 離開南禪寺，返回哲學之道的路上

いつから、いつまで 何時開始，何時結束

「雖然今天不是週末，但讓我們慢慢的、慢慢的⋯⋯」像月亮彎起的微笑，伴隨著手風琴開展的舒服樂音，開始了今天的第一首歌，我們跟著音樂來到了異國小鎮，盟盟老師像是星空下的說書人，拉開長長的書頁，彈奏著一個又一個故事。

褪下雙腳的鞋，輕輕踩上鋼琴踏板，aCae桑靦腆地微笑道：「讓我們想像風，想像地球的聲音。」在琴音落下的那一刻，我們好似坐在高高的河堤上，迎著草地吹來的風，天空正藍，遠方的孩子們正在公園嘻笑奔跑著。

音樂再起，中島有貴緩緩地走進樂聲裡，柔軟的身體在空中優雅地舞動、說話，像是陽光拂起的微塵、夜晚隱約的月光，她的手輕柔地撩撥著夜晚的空氣、流動的音樂，時間恍若靜止了。

燈亮時，我們都還捨不得離開星空下、草地上的音樂會，我們回到了青鳥書房，這個溫馨的場地裡。

「好幸福的聲音噢。」耳邊響起J一開始和我說的悄悄話，我們每一個人的胸口都滿溢著溫暖，可以確定的是，在樂聲響起的時刻，青鳥曾經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