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2日 星期日

他鄉遇故知

中午來到家裡附近的小吃店安靜地吃著餛飩湯麵,忽然聽見日語,一抬起頭,一位頭髮灰白、梳起髮髻的老太太僂身站在我面前,字句清晰但又輕聲地向我說著一連串日文。

我訝異地睜大雙眼聽她說完,可是僅聽懂她說日本什麼的,我帶著歉意微笑道:「抱歉,我聽不太懂,我不是日本人。」

「啊,妳不是日本人阿。」老太太的驚訝似乎不亞於我,帶點失望的語氣轉換成中文,「妳長得好像日本人,日本女孩就像長得像樣妳這樣。」

說著說著,又指了指我的帆布袋——「而且看見妳背這個。看到妳的樣子和這個袋子,我就想說妳是日本人。」

「阿,這個是我很喜歡的樂團的袋子。」我笑著解釋,那是羊毛與千葉花的帆布袋,想說只是出門吃個中餐,就只放了手機和錢包之類的隨身物品。

老太太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先是用日文說「Gomen ne」,接著微笑道,「我剛剛是跟妳說,阿,怎麼有一個這麼漂亮的日本小姐坐在這裡。」說著說著,還用日文唸出帆布袋上羊毛與千葉花的名字。

「阿,謝謝妳。」由於我周邊也都坐滿了其它來吃飯的客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在日本生活了四十年,現在搬回來了。」老太太突然和我說起她自己的事,「因為Sabishi。」

「因為寂寞啊。」怕我聽不懂,又再用中文說了一次。老太太繼續說,「我先生離開十五年了,只剩我一個人。在台北有房子,所以我就回來了。」

「啊,好長一段時間了呢。」

「是啊,而且女兒也有家庭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所以就回來了。但在日本也有房子,可以來來去去。」

本來想說是不是就此打住話題,但看老太太似乎聊得正開心,我於是順勢聊起來,「您是住在日本哪裡呢?」

老太太抹上淡淡口紅的嘴唇笑起,瞇起的雙眼讓臉色好似紅潤了起來,「我住在埼玉縣。」

埼、玉——怕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她在白花花的塑膠桌上用手指寫了起來。

「我聽過這個地方哦。」我微笑著說,事後上網查訊才知道原來這個地方是在東京近郊,「其實我也剛從日本回來呢。」

換老太太睜大眼睛看著我,直接脫口用日文說真的嗎?妳去哪裡?

「我去京都。」

「哪裡?」老太太似乎聽不清楚,於是傾身將耳朵靠近我。

「京都,Kyoto。」

她似乎還是聽不太懂,於是我又說,「在大阪旁邊的京都,Kyoto。」

「啊,Kyoto?」老太太終於聽懂了,不過從她嘴裡說出來的Kyoto和我的音節完全不一樣,突然意識到我的發音其實是用羅馬拼音去唸,重音完全不一樣。

「留學?」老太太用日文問。

我搖搖頭,微笑說,「是去旅行喔。」老太太又似乎沒會過意,我連忙說,「是去玩。」

她微笑點點頭,突然皺起眉說:「啊,日本現在很冷吧?」

「對呀,現在開始變冷了,我回來的時候才17、18度。」

「日本真的好冷哦,住這麼久我都還是不習慣。」喚起了過往的回憶,老太太說著說著也忍不住環抱起身子,彷彿現在就身在日本秋日的寒冷般。

「每次很冷的時候,我都會過敏,皮膚會癢。」她喃喃道,然後像是少女說悄悄話般湊近我的耳邊說了一個日文單詞,但我已經記不得老太太是怎麼說的了,只記得她接下來說的話,「在日本,天氣冷的時候過敏是這麼說的哦。」

老太太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哎,真漂亮吶。日本女孩的臉就跟妳一樣瘦瘦尖尖的,就像是我女兒一樣。」面對突然其來的碰觸,我並不感到被冒犯,她愛憐地看著我,眼睛裡滿是想念,我想,也許看見我讓她十分想念她的女兒吧。

「Gomen ne。」老太太時不時會向我說著對不起。
「Daiijoubu。」最後,我微笑地用日文回復她沒關係。

離開前,老太太又再度用日文向我說了一段話,雖然不是很確定完整的意思,但我感受到,她微笑裡的話語是——「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Hai。」是,我也回以微笑。

走出小吃店時,陽光也跟著走出店外,盈盈照亮巷裡來去的過客,一個房子內的樹上盛開著說不出名字的花朵,在秋陽下輕盈地隨風搖盪。

這一個小小的際遇讓我覺得好親切,想起一千七百六十五公里外的他,想起不到一週前在京都生活的日子,明明如今是回到了故鄉,這位親切的老太太卻讓我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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