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0日 星期六

我以為的雨其實是霧

「我一直相信,回憶會在我們心上留下什麼永恆不變的東西;雖然那經常是說不清楚的,就像霧中朦朧的風景,我們只能以心靈的觸覺去看見。」——賴香吟《霧中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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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裏,她看不見咫尺以外的路,唯有跟前的石階。她小心翼翼但仍算敏捷地走著,階梯濕濕滑滑的,她仔細地盯住每一個腳步,無暇看往更前面的地方。

「別用小腿施力,要提起大腿走。」J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有時候石階的高低落差太大,身型矮小的她,除了必須跨大腳步,偶爾還得用兩手輔助攀爬。路並不難走,只是比起一般步道來得更須注意,倒不如說,這樣才稍稍符合所謂的爬山。

「妳不會累嗎?」前方又再次傳來聲音,這次聲音比較近,大概腳步也放慢了。

「會呀。」吁喘著氣的她突然意識到,她還是太習慣逞強,大小腿早已又痠又痛,她說:「到前面那棵樹就休息。」

還有一個女孩遠落在後方,等待的時候,她手扶著樹站穩身子,樹的身驅很潮濕,濕卻不冷,觸感溫溫軟軟的,彷彿能感覺到大樹正綻開枝幹的紋理汲取馥郁的水氣,幾許黑色泥土般的樹壤留在手心,湊近一聞,有春泥清新的味道。

她轉開水瓶喝幾口水,順道從背包裏拿出相機。

「看,春天的嫩芽。」J指著她眼前的樹芽,有些俏皮地露齒笑說。

她想拍下那尚未甦醒,還清脆稚嫩的草綠,可鏡頭一直無法對焦,怎麼拍都像是籠著一層灰似地模糊不清。新芽纏繞著幾縷殘留的蟲絲,在水光中晶瑩剔透,她將這新生的雛枝記在心底,收起相機,再次走進霧中。

明明天氣預報說會是大晴天,卻起了大霧,越是往上走,霧氣越是濃厚。

J說山上風大,要用帽子裹著頭髮才不至於著涼,霧挾著山上春寒陡峭的濕氣,揉和汗水的熱氣,讓她停下腳步時不禁感到冷,她在脖子圍上毛巾,套上連著外套的帽子。

身子隨著腳步積累的高度逐行漸暖,有時走著走著,會有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落下,以為下起了雨,原來是風,吹動了葉片上凝結的水珠,風一吹,便下起了葉雨。

雖然走得慢,但仍如期抵達了海拔1120公尺的頂峰,整座山頭籠罩在濃霧中,強勁的風好似要將人驅離山頭,眼望周圍,遍野白茫,無從判斷風向,只感覺自身的微弱渺小,沒待多久便決定下山。

七星山,據說是頂處一隅火山口在七十萬年前噴發時,將這座山侵熔成七個大小不一山頭,又剛好位於台灣北方,因此取北斗七星之意為其名。

山裏有眾多路徑,皆能夠通往山頂。這些途徑,既是來路,也是歸途。

下坡,仍是濕漉漉的步道,她走得更慢、更緩,一步一步,不需急,踩穩再繼續走。

J說,天氣好的時候,山頂可以看見城市,以及遠方的海,「妳一定會喜歡這段路的風景。」

此時,眼前的霧一波又一波,如浪滾滾湧動在褐色的芒草原上,也許,那是從遠方的海面匯聚而來的水氣,不知道是經歷了什麼樣的過程才稀釋了海水的鹹,成了滋潤這座城市春天的雨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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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我又夢見了他。依稀想起,大霧中,他向我走來,在我的手上留下了電話似的一組號碼,我不記得所有的數字,但記得有3、5和8,也許還有9,但那不重要了,那僅是從夢中過渡到現實的無解密碼。

睜開眼,提起身子找尋時間,才發現原來我昏睡了18個小時。不知不覺,已來到了驚蟄,而我還不時感到昏昏沈沈,恍若從一個長長的冬眠中醒來。

這些日子,一切都進行得很緩慢,清醒得慢,行走得慢,閱讀得慢,連想念也慢,有時會感到莫名的焦躁,但也不急躁,我想我是知道,知道這一切都在自然的時序中,一天寫一點,伴隨著生活滲入新的感受,有什麼在體內緩緩甦醒過來,我只需耐心等待。

那段時間,雨細細綿綿地下著,撐著傘走了一段路,發現不撐傘也不打緊。再次抬起頭,雨停了,又或者,我以為的雨其實是霧。

有時候仍會迷茫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如今回首,所謂的迷茫只是因為我總貪心地想知道更多、想做得更多,然此時此刻,已經足夠了,我只需敞開接受,感受心的觸腳,安穩地,踏實地踩著當下每一步,路自然就會出現。

無論是向上爬還是往下走,都是在前進。





照片攝於 2018.3.2 七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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