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5日 星期六

在這溫柔的夏夜

最近,夏日的天空非常清朗,白天晴得燦亮,無雲的夜空更是特別乾淨,可以望見璨白月亮的皎潔光暈。看不見月亮的時候,就算是置身在城市的中心,越過高樓擁擠的燈光,抬起頭,還能夠數算夜裏的星星。

今年夏天,總覺得沒有往年難耐的燠熱,尤其是傍晚過後,夜的氣息送來徐徐涼風,吹來週末的談笑聲、路邊攤的烤香腸、女孩們的香水味,狗兒在草地上追逐奔跑,風中充滿孩子的笑聲,我總驚訝著這樣的夏天,在微風拂過的溫柔裡,洋溢著飽滿的生命力。

「好難得可以見到像是京都一樣乾淨的天空噢。」這麼說之後,我才驚覺,不是的,不是像京都,而是,天空本然就應是如此,那是什麼籠罩著本應澄澈的世界呢?

忘了從哪裡得知這樣一句話,也許是一本書的書名,也許是一本書裡的內容,印象中,這句話是這樣說的:「沒說出口的那些,往往最想被聽見。」

近幾週,思考著很多事,也說了非常多話,置身矛盾和掙扎時,總試圖地向別人訴說,也向自己訴說,說了好多好多,日記本裡、手機備忘錄裡,甚至是電腦的word檔裡,密密麻麻地記下了思考的這些和那些,說來說去,其實都是在問自己:「我究竟渴望什麼呢?」

這樣一個問題,就和「快不快樂?」、「自不自由?」、「自己是誰?」的問題一樣,我知道,其實,答案是一樣的。這些答案都是問題本身,所有試圖表達的話語,為的都是更靠近自己。掙扎著如何說出口的想法,其實真正害怕的是不被接受、不被愛,這樣看似複雜的情感背後,只是因為還不能夠接受自己的真實模樣而已。

一週前,身心俱疲地坐在電腦面前,面對成堆的文稿,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於是,我度過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週末,並請了兩天假。我幾乎什麼都沒有做,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睡覺。倦了就睡,醒了就醒著,也不特別做些什麼。一開始很焦慮,總覺得難得請了假就這樣浪費了,於是我開始練習,當覺得疲憊、焦躁時,抄寫文字靜心,從詩集裡、散文裡,一頁又一頁,時間也在片片文字裡安靜走過。

那幾天,休息之餘,除了看看書、寫寫字,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是約朋友一起去電影院看楊德昌的《一一》。

在《一一》裡,印象最深刻的是女兒婷婷悉心照料的小盆栽。課堂上,老師玩笑道婷婷太過於照顧盆栽了,反而讓它無法開花。最後,在電影的末端,這個小盆栽被擱置在書桌前,開出了小花。這個小盆栽,讓我聯想到成長。吳念真飾演的NJ與初戀情人相會時,也說了類似這樣的一句話:「如果人生都要照著別人的意思走,那不是很悲哀嗎?」

成長,是不需要刻意的,不需要用力的。刻意和用力,就好像是一種慣性受苦,如果成長,就像是郭英聲說得:「做足自己,日後所有的事就會發生。」,或是奧修說得:「唯有成為你自己才可能快樂。」我想,我需要練習的,就是去覺察、去辨別,什麼才是發自底心的聲音。如果不知道,也不需要勉強自己去找答案。時間自然會引領我走向答案。時候到了,種子會逐漸萌芽;時候到了,花朵會自然綻放。

雖然不時身處在恐懼、不安,總感覺自己是被眷顧著的。那天,無法工作而拖著沉重的軀體,漫無目的走在燠熱的街上,天空下起了太陽雨,夾帶著光的沁涼,綿棉細雨落下的輕柔,眼前陽光與雨水並存的溫柔,美得讓我忘記了痛苦,我想,我收到了祂送來的禮物;還有那天,在青鳥書店巧遇以前實習生,用一個小時的問候,遞來一杯奶茶的溫暖;還有散場後,與P交換彼此的最近,在真摯的笑語和擁抱後,又能繼續前進。在偶爾一個人想哭,偶爾渴望擁抱的時候,總能在這時候遇見溫柔的人們,即便只是在一個偶然走進的店家,一頓偶然的晚餐,一場偶然的巧遇,都會遇見溫柔的話語。

「我看到妳的po文,妳還好嗎?」
「如果要少一點美乃滋可以跟我說哦!⋯⋯喜歡就太好了,下次再來哦!」
「這是我今天早上才從信箱裡收到的《傷心時區》,很棒吧?借給妳看。」
「妳一定可以的。」
「妳的名字好特別,聽說筆畫愈少成績越好哦,這樣的人都會贏在起跑點。」
「這樣妳太晚回家了,乾脆住我家吧。」
「辛苦妳了,但我一直都相信妳,妳會度過的。」
「喵~~」連貓咪也好像說著溫柔的話,來到身旁磨蹭、撒嬌。

還有,好多、好多,數不盡的溫柔,那些珍貴的話語,來自我所珍視的朋友們,還有愛人的傾聽、相信和陪伴。在這些溫柔的包圍裡,我是深深幸運的。這樣的感謝、感動也是如此真實、深切,和我的不安與恐懼並存著。

有的時候太過執著於問題,太過殷切地想要得到答案,而讓自己矛盾、分裂,我想最近倍感疲憊的原因,大概是太常思考、太過依賴頭腦了。我仍然不斷地在練習——停下來,不只是停下汲汲營營的步伐,最重要的是讓頭腦停下來,停下來,全然地專注在此時此刻,好好呼吸。當心安靜下來的時候,世界也安靜下來了,靜得像是此時此刻,深夜的月光溫柔灑落;像是記憶深處,搖籃的嬰兒詳和安睡;像是你的臉龐,熟睡的眼睫輕輕顫動。

既然內心可以如此平靜,是什麼讓我恐懼呢?為什麼這一刻我感到平靜,下一刻卻充滿不安呢?我想,最近,我的確是恐懼著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那是不存在的東西,我所恐懼的,是不存在的發生。這些害怕,像是一個身體反應,一個慣性的模式。就像每次一停下腳步,就無法從不前進的焦躁感脫身一樣,好像總要做一些什麼,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我究竟,要向誰證明呢?

「慢慢來,不用急。」我跟自己說,正在經歷,就好好地去經歷,無論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得,已知或未知的,這個尋找過程,就已經充滿意義。

走在回家的路上,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月光照亮的天空那般,清晰、寬闊。一週前,甚至是讓我痛苦的昨天,都讓我懷疑,真的是昨天嗎?我真的痛苦嗎?那些感受,在昨天如此真實、如此深切,此時此刻,卻都離我好遙遠、好遙遠。

我想起,那遍草地飛揚的笑聲、飄蕩的風箏,風箏有時高、有時低,他們和風兒一起奔跑,沒有懊惱、沒有責怪,隨風起伏的高高低低,是必然,起風了,就跟著風箏一起飛翔,當風漸小,就調整速度、變換方向,當風箏落了下來,休息一下,喝口水,等待再次起風,隨時都能重新開始跑起來。

在這溫柔的夏天,隨時都能,迎著風、向著陽,調整步伐,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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