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日 星期一

單獨

「一個成熟的人,是不是一定要經歷過孤單?」她問。

他說,「我需要聊一聊,不然會陷在情緒裡走不出來。」

二〇一七年的第一天,接到了兩通電話,兩個孤獨的聲音,說著相似的寂寞。

我靜靜地聽著她和他訴說尚未放下的、無法跨越的、難以面對的痛苦,那些痛苦的答案,終究還是回到自己。我總會一再想起兩年半前曾經看過的那本書——〈9個故事〉,就只看過那麼一次,那本書流轉在身邊的朋友手中,我已經記不得最後交付在誰在那裏,至少它是在需要它的人手裡。我不是個過目不忘的人,早已忘記詳細的故事內容,連結局也在記憶中模糊,但我深刻地記得那份感動,記得故事的最初所說的那片草原,記得在身而為人之前,我們那沒有軀殼的靈魂,是多麼自由、多麼快樂、多麼輕易地就能抵達心之所向。我們帶著不同的渴望,化身為人,拜訪這個世界的地球,輪轉了身身世世,直到我們忘記自己最初的模樣。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是單獨的存在。單獨,但是並不孤單。孤單是在肉體軀殼裡被禁錮的靈魂,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的完整,忘了自己有飛翔的能力。裹著肉身的我們以為眼前所見的一切即是真實。孤單讓我們去追尋答案、渴求愛情,總是向外渴求些什麼,掩飾一個人的孤單、填補內心的缺口,卻又一再經歷痛苦、挫敗。其實向外索求的那一切,都能在自己身上尋覓和獲得,只是我們忘記自己本來面目,只是我們以為自己不完整。

二〇一六年,經歷了許多轉變,無論身心都在一個又一個轉變中不斷激盪自己。每一步改變,每一個選擇,都讓我更靠近自己,更接近真實的模樣。

身旁的朋友仍會問我:「至今我仍不能理解為什麼當初妳要和他分開?」最初,我以為不適合是促成分手的原因,在經歷下一段關係時,我開始覺得,沒有所謂的不適合,而是因為我沒有想像中的愛對方,直到最近,我知道,並不是因為沒有愛,而是因為內心深知這不是我現在想要的,我渴望改變,渴望探尋自己。許多人會接著問:「那麼以後呢?」未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認為不需要去想,我能感受到此時此刻內心裡的渴望正在茁壯,那渴望找回自己,渴望單獨的聲音大過於周遭的世界,於是我做出了選擇。

拋開頭腦、拋開未來,我跟隨心,循著渴望去探尋自己,繼而重拾一段舊有的關係。在這段重新開始的關係中,我發現,原來我渴望透過關係、透過愛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我發現我仍然在向外渴求愛,透過愛渴求自身的價值,如今,我發現自己的模式就像是鯨魚渴求著池塘那般徒勞。

「妳難道不會有孤單寂寞的時候嗎?」

會呀,當然會。他們問,這個時候的妳怎麼做?孤單寂寞的時候,會哭,哭過之後就好了。當然不會是一、兩天就好,還沒好的那些會藏在生活的縫隙裡,在疲憊不堪的時候、在人聲喧鬧的時候、在獨自一人的深夜裡浮現,我會很珍惜這些心情出現的時候,那也是我能夠更清楚認識和看見自己的時刻。

「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書寫嗎?」我笑著反問。因為書寫讓我抽離第一人稱的自己,讓我隔著文字觀看情緒,觀看自己。為何而悲傷?為何而痛苦?文字讓我看清楚情緒的根源,就讓悲傷隨眼淚流逝,就讓情緒經過自己。就像詩人陳繁齊曾說的:「書寫的過程就是在治癒自己。」讓過不去的那些留在文字裡,沒有什麼能擾動心底的平靜。

所以在二〇一六年的最後,我回歸單獨,在珍貴的獨處中,專注地聆聽自己的心。

「路走得遠了,又左拐右灣,當初要的東西早就忘了,忘得越多,一路上就有越多意外的收獲。燕子就在我的心裡面,不管轉了多少彎,燕子記得路。什麼都忘了不要緊,跟著心裡面的燕子,就不會迷路。」

夜裡,閱讀著朱少麟的〈燕子〉,忍不住濕了眼框。所謂的成熟是什麼呢?我希望成熟不是世故,而是心在充分地生活過後成長,熟成,仍然保有天真去觀看這多變的生命和變幻的世界。閱讀著潮濕的文字,書寫著溫熱的心情,也許,我的靈魂就是渴望來地球冒險吧?就像我持續地在生活中旅行,在生活中分享。

銀快曾對我說:「妳的心是沃土,妳有權利決定種什麼種子。」

我想,在生命這條路上,每一個人的心都是沃土,我們都是播種的人,讓種下的信念自然開花、散播芬芳;讓種下的夢想結成果實,帶來豐盛。然後,我們都會回家,回到那個最初的草原,憶起自己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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