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禮物

今年生日我送給自己一場小旅行，離開城市，離開喧囂，來到從未來過的海邊－－三芝淺水灣。

「妳真的一個人來嗎？好勇敢喔！知道妳要一個人來的時候，我還蠻擔心的欸，妳懂我的擔心吧？」坐在通往淡水的捷運上，我打電話向今晚入住的牧羊女海邊民宿主人牧姊告知我預計會抵達的時間，牧姊響亮開朗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熱情地響起，說實話，一開始我還會意不過來牧姊的擔心，直到她說：「我還特別看了一會妳的臉書才放心，還好妳是一個蠻正向的人。」

不只是牧姊，身邊的人得知我要一個人旅行時都會透出不可思議的語氣，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我將一個人過生日感到驚訝。有別於以往，今年比起熱熱鬧鬧的聚會，我更渴望有安靜獨處的時間和空間。雖然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與自己獨處，但在屬於自己的特別日子裡，我希望能夠有海的陪伴。

牧羊女海邊民宿位在濱海公路旁，推開隱身在眾多咖啡廳中的老舊木門，走上看似尋常家宅的二樓，打開門，迎面是絢爛異國風情的溫暖大房，越過床和兩側沙發的房間盡頭，有一大片窗，窗外滿溢著一整面珊瑚藍，那是海，是北海岸綿延開闊的海灘。

簡單用過餐後，我來到海邊散步，沿著海濱公園的步道，伴隨著一波又一波規律的浪濤聲徐徐漫步。雖然是個多雲的夜晚，抬起頭還是能數上幾顆星星，還遇上了一兩隻像是誤闖海灘的螢火蟲，在一片漆黑的夜裡兀自亮著微微綠光。回到房裡，我從小廚房選了指酒杯，替自己倒上在路上小酒館外帶回來的調酒，拿個漂亮的盤子擺上小餅乾，放在桌上，意外地別有風情。雖然說櫻桃風味的調酒口感實在不敢恭維，但我本來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蜷起雙腳，倚靠在柔軟抱枕的圍繞中，回應著朋友的祝福，聽聽手機裡流洩出的樂聲；或是什麼也不做，享受無所事事的美好。

在倒數生日來臨的時刻，我坐上面窗的吧台，準備在筆記本上寫下此刻的感受，但還寫不過幾句，發現自己的心不時地躁動，一直無法專注，於是我停下筆，怔了半晌，決定關上冷氣、電扇，也關掉音樂，房裡頓時悄然無聲，安靜地連水流過屋中管線的聲都能隱隱聽見。推開窗，風平浪靜的空氣有些溫熱，大海忽遠忽近地傳來規律的浪聲，牛哇的鳴叫不時伴著浪濤，偶爾還有飛機轟轟隆地劃過上空，聽著浪聲一波又一波地沖刷著沙灘，一個人住有些不安浮動的心也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輕輕地安撫了。

「願我能盡情地享受當下，繼續在生活中旅行；繼續在生命中創造；繼續走在分享的路上。」我在筆記本的最後寫下願望。

我想，或許我的二〇一六年，是個蛻變的一年。上半年大部分的時間，我感覺自己像是蛹，什麼也無法做，什麼也不想做。去年，犧牲健康和時間，換取而來的是無法平衡工作與生活的痛苦；今年，雖然創作的渴望仍被忙碌的生活淹沒，我選擇接受這樣的狀態並靜默地等待。在看似如常的日子裡，我決定離開朋友們認為最適合我的理想工作，結束了長達六年的穩定感情，也重新省視我所珍視的一切和自身的價值。

二十四歲的海，將我靈魂的創作欲，孕育成社群網站上的「小小的海」；二十五歲的海，喚起我心底的冒險渴望，決定乘著心浪再一次開始旅行。是的，我渴望旅行，渴望在旅行中生活，渴望在生活裡冒險。我想探尋更多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想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可能性，想體會還能在這個世界的美麗與醜惡中創造什麼。

在抵達牧羊女海邊民宿的下午，牧姊熱情親切地寒暄過後，得知我很喜歡奧修，便向我問道：「想要抽一張奧修禪卡嗎？」當然，我立刻開心答應了。

「妳有想要算什麼嗎？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我歪了歪頭，想了想便說：「沒有耶，沒有什麼特別想問的，就只是想抽一張。」

我慢慢地洗牌，再用左手抽牌，遞給牧姊時，牧姊便笑了。

「哦！這張是『接受性』。說明妳非常敞開，能夠接受各種可能性。而且這是一張代表水和女性情感的牌，現在的妳就像浸在水中一樣，對未來的一切都能包容接納。」

我想笑了。想起身邊很多朋友總會問離職之後有什麼計畫，「我要去旅行！」我說。那之後打算找什麼工作呢？「還不知道耶。不過，誰知道呢？或許我會因此在旅行中遇上什麼有趣好玩的機緣。」我總是這樣回答。或許沒有計畫的未來在多數人眼中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對我而言卻再實際不過了，因為計畫正是在沒有計畫中產生，就像人生的困惑會在迷惘中獲得解答，就像花兒不用費盡力氣就能綻放美麗和芬芳。

「這是最好的禮物。」我向牧姊展露笑容說，也是最好的肯定。

這次來到海的面前，我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不想做。褪去身外之物，褪去語言文字，我像一顆赤裸裸的小石子，隨一波一波海流飄蕩，任一波一波浪花洗滌。我知道，不論我走到哪裡，我底心的那一片海洋，都在持續地沖刷著我的靈魂，成為圓滑光亮的石頭。在海的面前，我不再是我，我與海同在。

生日前夕的夜晚，雷光夏融入空氣中的聲音如詩如話地唱著－－「五月的陽光灑下，五月的風吹起，一切沸騰的感情，都將沈澱為清澈的空氣；五月的陽光灑下，五月的風吹起，便是年輕的故事最瀟灑的註腳。」

五月的海把我的心帶走了，帶著我一起踏上更新的旅程。而我無所畏懼，因為我是如此地愛著這個世界，也被這個世界愛著。對於我之所以能夠成為今天的自己，我心裡滿是感激，就讓我用文字綿延說不完的感謝和道不盡的愛，繼續寫下觸動生命的更多故事。

此時此刻，我是風平浪靜的海，等到浪起的那天，我會帶上大海送我的禮物，拉起船帆，乘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