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翅膀的種子

「你覺不覺得，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天使張開翅膀擁抱天空的感覺？」

牽著手，沿著鴨川慢慢地走在回家路上，我說我想要拍一張照片。

此時此刻太美了，雲層從地平線向上拉起入夜前的屏風，玫瑰金色的夕霞絲絨般綿延著白日的邊際，羽毛般的雲絮與陽光繾綣著天空，我不自覺按下許多次快門，當然無論拍下再多張照片，都不比當下親眼所見的美。

同一張風景，用單眼相機拍下來的顏色，像是冬日的暖陽回憶著夏日的清涼；用底片相機拍起來的色彩，卻像是紫色的桔梗暗戀著秋日的天空，而我看見的，是什麼顏色呢？

你靜靜杵立在天使的翅膀前，總是那樣安然地融入當下。有時候，我喜歡走在你的後面，捕捉你看不見的身影，偶爾，你會回過頭來，看看我是否還在；更多時候，我喜歡與你並肩走在一起，看同一片天空，分享不同的風景。

記不記得某一天前往出柳町的路上，我在經過鴨川的橋墩旁，撿到一毬松果？當時笑著和你說要帶回去，現在，我將那小小的毬果放在我的床頭櫃上，每晚就寢前，看見它都會想起你。

在送給你《種子的信仰》這本書前，我閱讀了前面幾頁。記得梭羅介紹剛葉松種子的敘述非常美，他說陽光和風有著堅硬毬果的鑰匙，在秋天，會將果麟密室的鎖「啪」地打開，開始一整個冬天的飛行。他形容，他們是有翅膀的種子。

我想，我手上這顆毬果的種子，應該是被松鼠吃掉了吧？但也許有那麼幾個，會趁風溜走，若是如此，他們早已展開飛行，在最好的地方落地。

「妳會不會覺得，在一起之後，我和妳和想像中的不一樣？」記得你問起這句話時，跳躍地快走著，為了很日常的理由趕回家。

那一天在外面吃完晚餐，循著夜晚的鴨川走回家。京都的街燈不多，而且總相隔著很長一段距離。沿岸的住房透出暖黃燈光粼粼波動在窸窣的水流上，偶爾有路過的腳踏車和夜跑的行人經過。我總訝異著，京都人是如此習慣黑暗，而我還正在適應微光中的路途。

快步走在我前面的你，朦朧朧地，看起來有種底片顆粒般的質感。

「不會呀，我覺得很真實。」我說，「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會看見一個人很真實的一面，也會因為這樣而更了解一個人。我很喜歡這樣的過程，相對的，你看我應該也會是這樣的感覺。」

「但我覺得還好，妳跟我第一次遇見妳的感覺，沒有什麼不一樣。」

是嗎？也許只是詮釋的方式不同。我在心底想著。

春末旅行京都的時候，我在你的臉書發文中偶爾出現，你稱呼我為愛人；不過秋初再訪時，我發現你在發文的敘述中，改寫成伴侶。

「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呢？」記得當我好奇地問起時，我正一邊收著衣服，你在小廚房準備著晚餐。

你的聲音傳來，飄蕩著食物的香氣，「妳覺得呢？愛人和伴侶，聽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認真地想著，很難一心二用的我，漸漸停下手邊動作，「嗯⋯⋯愛人，聽起來是一個浪漫的詞，強調愛的當下，感覺是很強烈的。不過伴侶，很有生活感，聽起來就像是在一起生活的人。」

「嗯， 就像妳說的那樣。」

這樣呀。對我而言，無論是用愛人還是伴侶去做詮釋，說得都是同樣那個你，那個我在春天第一次見到的你，每一次見面，總在我心底播下種子，逐漸發芽。與你相處的時光，就像是有翅膀的種子，乘著想念飛行，隨時間蔓成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