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最近好嗎?」
在電話另一端的她問。
「我很好呀。」
自然說出口的同時,我才發覺這不是希望自己很好而說出的祈使句,而是肯定句。
最近妳好嗎?是我前段日子覺得最難回答的問題,懷想當時,我總會輕蹙著眉,猶豫著該怎麼回答,是有好的時候,但也有不太好的時候,整體來說也沒有不好,更確切地說,就是正在經歷一段我從生命裏應許的道途,有快樂也有悲傷,其中也有許多珍貴的發現,但,我仍然回答不出,是好、還是不好,「就是正在經歷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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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切的發生之前,銀快就預見了分手,他事後和我說:「那就像是畫面一樣的訊息。」
「妳會在二月三日這一天來書店找我,那時候再跟妳說其他的故事。」
如他所預言,我依約前去了,穿過冷冽的寒流和潮濕的風雨抵達桃園。
當時,我半玩笑道,我好像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和急彎處來到荒野家,有時幾個月一次,有時相隔半年,其中有刻意也有不經意,而銀快總像幽暗荒野的一盞明燈,如引路人指引我前行的路。
我和銀快與朋友走入因雨水而黯似夜晚的下午,窩進卡爾地咖啡館小小的店內,圍著一桌溫馨。
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甜甜熱熱的黑糖卡布,輕聲將手心裡的溫熱放回杯盤,銀快緩緩問起:「怎麼突然就發生了?」
當時,覆述著那段不知道已重複幾次的故事,我說著說著,也感到困惑了。怎麼發生的,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啜飲著沉默,銀快突然說起去年秋天在京都與我們會面的回憶,「我還沒有給妳那個時候的照片呢,那天,和你們在一起真的好快樂。」
一股熱浪翻湧而上,潮濕的心情讓呼吸彷彿有海水的鹹,是呀,記憶中,照片中的我們彼此相視,笑得燦爛,那時候,真的很快樂呢。
「沒關係,就讓眼淚流下來吧。」看我連忙用衛生紙捂起雙眼,銀快輕柔地用話語旋開我抑住的眼淚。
我想起那個不願醒來又無法入眠的夜晚和白天,我的難過被你看了出來,你扳開我搓紅雙眼的雙手,一一拭去眼睫上的衛生紙屑,你說,別這樣擦眼睛,好嗎?我仍記得你眼裏閃動的不捨,你清亮的雙眼總能望進我心底的黑,每次想起,內心總是為之顫動。
「也許就是因為曾經有多麽的快樂,現在才會如此悲傷吧。」
「但要相信,那些快樂都是真的哦。」銀快說著說著,紅了眼眶。
故事裏的我們仍停留在過去,而如今的我們都不一樣了,那些眼淚滋潤著往後的日子,這世界看似依舊,經歷了許多黑夜比白晝漫長的日子,我從一片漆黑裡,逐漸能看見黑暗深處隱約透出的光亮。
在那些悲傷之後,我能做的,就是把這些時間淘洗過的結晶都寫下來,我知道,那些快樂是真的、愛是真的、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這一切未曾消失,那些過往像是埋藏在泥土深處的寶石,我像是尋寶者般耐心挖掘,將這些曾經一一擦拭,每當我想起這些內心的無盡藏,它們依舊閃閃發光。
也許是想用文字保存這些美麗的過往吧,也許,不為什麼,就是深沈地渴望寫下,像是此刻為了踏上路途所做的必須,如此一來我才能站穩腳步,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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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看見妳的文章。」她說,語氣裏滿是關心。
我輕輕笑了,「在這幾天的休息裏,我也在整理這段時間的心情。正是因為現在的我很好,所以我才能好好梳理這些悲傷。」
置身快樂與悲傷的兩極時,通常是難以抒寫的,在那些當下所落下的感受,無論是光還是影,都是飛逝的吉光片羽,能捉住的只有字或詞。當還身在情緒的裏面,總是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好像怎麼樣都無法把一個句子說得完整,那些日子堆疊的想念,散亂在生活的縫隙裏,滿出時就像是被巨大的浪潮淹沒,而當浪潮褪去,我才能從岸上尋找和拼湊遺留下來的感受,當我拾起關乎你的一字一句,才發現,訴說的都是愛。
其實,我仍是不習慣寫下悲傷的,也會擔心讓愛我的人擔心,但我的腦海裡總會浮現你說過的話——「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吧,妳是自由的。」
我從你的聲音裡聽見我自己的聲音,我想,你是替我說出了心底的願望。
最近與友人聊天,我們說起在書寫每一篇文時,總會有一個說話的對象。在我的文裏,說話的對象時常是你,而後我發現,縱然看起來像是對你訴說,對象也並非真的是你,因為你就如同我的鏡子,我時常在這個鏡子裡,看見我的赤裸和真實。
我為了走向內心深處而寫,在探索黑暗時,會看見生命不盡然總是溫暖,還有很多時候,是在逆風中爬行、在雨淋中顫抖,也許會在這個過程裏,感到恐懼,與之對抗、為之掙扎。
許多年過去了,漸漸淡忘那些痛苦的前因後果,最初許下的願卻日益堅定,心也益加柔軟,在這段不斷掏空又充滿的歷程裏,我已能辨識黑暗背面的光亮,接受生命安排帶來的禮物,傾聽、感受、且順應來自靈魂源頭的悸動。
此刻,徜徉於生命之流中,跟隨內心湧動的愛流入河水深處的寧靜裏,慢慢地,放鬆身體,練習全然,當我們再次睜開眼,我們都會遇見自己最好、最初的澄澈模樣。
攝於那年中秋,我們三人相聚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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