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人擁有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說著這句話時,陽光一陣一陣地拂過海面,隨風飄蕩,風將海藍徐徐吹進她的眼底。
她是孟莉,小麥色的臉龐有著花蓮陽光的印記,看海瞇起的雙眼旁有好看的笑紋,說起話來細細綿綿的,婉轉的嗓音裡有著慈愛的溫柔。
當我沿著海獨自前來,遠遠的,只見她朝著我露出面善的微笑,原以為她是當地人,沒想到她來自台北,和阿美族的男人結了婚,才來到花蓮生活。
「妳從哪裡過來?」她問。她的孩子們在她身旁踩著小小的腳踏車,不時向我投來好奇的眼光。
「我從石梯坪走來。」看著她略為驚訝的神情,我接著笑說,「這個天氣沿著公路散散步,其實蠻舒服的,也沒有想像中遠,本來只是想來港口部落看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這一片海。」
明明是假日的午後,港口部落卻很安靜,悄然無聲,我好似一個走入未知境地的闖入者,走著走著忍不住放輕腳步,深怕驚動了這片靜寂,人們都去哪裡了呢?正想著,偶然一輛機車駛過,才讓我安了心。
原本只是因為好奇,循著寫上海祭的指標往前走,眼裏的風景讓人驚喜,一片靜止的水田外是綿延的海岸線,情不自禁朝海的那方奔去,停下腳步抬起頭時,才驀然發覺走在廣闊的山海間;無盡的道路上,好似只有我一個人,開心地走著,走到無人的海灘看海、把玩貝殼與石頭,不知道獨自玩耍了多少時間,直到遇上孟莉與她的孩子們。
「這一片海有名字嗎?」
好似太理所當然這片海的存在般,孟莉突然想不起名字,「怎麼突然想不起來呢?」她真心苦惱著,「啊,Sawalian!」
「Sawali?S-a-w-a-l-i?」我向她問拼音。
「是Sawalian。」孟莉說,「這裡附近也有一個文化工作室,是用這個名字直翻成中文,叫做莎娃綠岸。」
我默念著這個名字,想起我剛剛沿路走來的海,是不是都是Sawalian呢?我用手從左岸的沿海 指至前方的海灣問: 「這一整個海岸線都是Sawalian嗎?」
正好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經過,孟莉連忙轉向他詢問,看來是她熟識的人,對方用渾厚高昂的原住民聲調說:「就那個石頭到這個石頭啊,這邊到那邊都是Sawalian!」
孟莉靦腆地和我說,其實她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因為我在花蓮市區工作,每個週末才會回來。」
「不過我知道,這裡的海都會有不同的名字噢,他們的命名都很有趣,像是有個海灣的海聲像是放屁的聲音,所以他們就用原住民語替那個海灣取了放屁聲的名字。」
我訝異地睜大雙眼,我們都笑了起來。
她指著前方的石頭,「這裡的石頭也都會有名字,雖然我記得的不多。」
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我們又繼續看向大海,看海水湧起一波又一波浪,她突然說,「下一次,可以夏天的時候再來,夏天的海很不一樣噢,海面很平,像現在的浪就都很大。」
「是因為東北季風的緣故嗎?」
「對呀。」孟莉說,「大約三、四月的時候,東北季風就停了,但接著又會是梅雨季,還是等七、八月的時候比較好,海上可以看得見一整條明顯的黑潮噢。」她一邊說,一邊舉起手劃過前方的海,彷彿眼前就是夏天的湛藍海。
「如果是我先生,就會指著海面,說有一大羣魚群游過,可我都看不到。」
「視力這麼好!」我驚呼。
「應該不是視力好,而是從小培養的,對海的敏銳度。」
也是,畢竟,這裡的人們從小與海一起長大,海就是他們的生活。
「這裡的男人啊,經濟來源都很不穩定,但只要心情不好就會到海邊,看海或釣魚,心情就好了。」孟莉說著說著便笑了,「而且,這裡的人就算是上北部,也是跑去基隆的海邊玩。」
「真的是離不開海呢。」我也笑了。
海的那方,空中的雲逐漸散去,露出了天的藍,太陽閃亮的光輕輕地覆著海面,也溫熱地裹著我們的身體。
孟莉忽然綻開質樸的笑容,輕柔地說:「這裡的人,就算什麼都沒有了,至少,還有海的陪伴。」
至少,還有海的陪伴呀。我在心底輕輕覆誦著。我也是,心情不好時就會想念海,每一次看海的感受都不一樣,但無論何時,都能夠將腦海裏不明所以的一切交給大海。想著想著,忍不住揚起笑容,這裡的人不只是倚賴著海維生而已,海,除了是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的安慰和寄託,端詳著孟莉看海的模樣,我深刻地看見,她和他們的心裏都住著海。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小女孩與小男孩輪番騎著腳踏車不知道第幾次繞來孟莉的身邊,終於忍不住問;孟莉拗不過孩子,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沒關係,我也要回去了。」我說,「你們住在哪裡呢?」
「就在部落裡,山的那頭。」
道別後我才想起沒有為她拍下照片,但也無妨,與她的相遇就像是大海帶給我的禮物,那些話語深刻地複印在心底,我想起揮別時,她轉身對我說:「有緣再見。」
相信有緣會再見的,說好,等風平浪靜的時候,再來看海。
2018.1.27 攝於 花蓮港口部落 Sawa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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