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樂嗎?」
「先告訴我,什麼是快樂?」
一直到電影結束,這句話還深深迴盪在耳邊,久久不能自己。
《海灘的一天》是我看得第一部楊德昌電影,同時,這也是楊德昌的第一部長片作品。一直以來都知道知名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但由於偏好抒情片,所以從未特別找出這部片來看,一年前《再見楊德昌》這本書獨立出版時,在各個獨立書店的版面上引起討論,當時僅知道他是台灣新電影史上的巨擘,但仍未特別引起我想多加認識的興趣。
再次聽見楊德昌這個名字,是從愛人的口中。厚厚一本編輯精美的《再見楊德昌》像積木般堆疊的一格格小書櫃裡,小小檯燈的暈黃燈光打亮著隨意放置小書櫃的書桌,記得愛人坐在床沿,說起楊德昌時,眼裡閃閃發亮的神情,就像他提起崇敬的林奕華時的表情。
林奕華曾在一篇論述楊德昌的報導裡這麼寫:「別人是『拍』,他是『書寫』,意思是,當大多數華語觀眾的期待仍是導演把故事說得有多動聽,楊德昌讓我們看到的,是片中說故事的人為何選擇該種方式重組自己的人生。愈只是普通人,在他或她身上流過的,愈是時代的涓滴,每部楊的電影,均是『沙漏』,第一部長片《海灘的一天》不過伊始。」
第一次在電影院裡看167分鐘的長片,卻一點不感到漫長。愛人曾和我分享,他之所以喜歡看舞台劇,是因為舞台劇是現場的、強烈的,與舞台上演員流動的情感直接面對面的,也是迫使每個人,必須在當下與自己迸發的情感面對面。我覺得走進電影院也是,那和租片回家看,或是閱讀一本書是完全不一樣的事,在電影院裡,是無法隨心所欲暫停的,也是無法離開現場的,楊德昌電影裡的真實,不只是拍片時的1983年的事而已。置身在漆黑的影廳,亮晃晃的螢幕播放的微小生活細節、日常生活對白,不只是故事,而是真實的人生,我想,那是每個人曾深刻經歷過的生命,曾捫心自問過的真實。就像林奕華筆下的楊德昌——「楊德昌的電影裏根本沒有『別人』,他所關注的,關懷的,不論背景屬於哪個年代,對象都是『我們』。」
張艾嘉飾演的主角林佳莉,其中有一段向學生時代的友人述說的獨白,她說,唸了這麼多書,面對人生,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故事永遠都是說到兩人結婚就是圓滿結局,可怎麼沒有人教我們之後的人生?林佳莉的心聲,說出了多少人走進社會、面對感情的迷惘。教課書上教我們的,是為了升學的紙上談兵,升學之後的更好未來,就像是人們口中將會永遠幸福的結局,在畢業後、獨立自主後,或許也可以說是,開始所謂的自由、掙脫了看似安全的牢籠之後,才是真實的人生。那樣的真實人生,像是從一張空白的圖畫紙上開始,一邊走,一邊填滿畫紙,一張紙上塗滿了心中的理想模樣;但也可能畫完以後,發現不是自己想要的樣子,於是要重新開始畫新的一張,重新創造新的可能,也許,人生就像是一張又一張圖畫紙吧?畫了又畫,塗了又塗,從草稿到完稿,每畫完一張就又跟貼近自己,這樣的過程,不會有白費,每一步都非常珍貴。
在我還未看楊德昌電影時,愛人曾經說過:「許多電影光是要說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但楊德昌的電影裡卻高度複雜,說了很多事,卻能讓人簡單的看懂。」
快樂是什麼?我想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若是從前的我,也許我會說,快樂是做自己,快樂是自由,聽起來仍然很抽象,什麼是做自己呢?什麼是自由呢?有的時候在想,大概是走的日子長了,行囊越來越重了,放不下的東西變多了,所以才會感到不快樂吧?所以才會感到不自由吧?
快樂,其實很簡單。快樂就像,在一個天氣清朗的夏日傍晚,和朋友、和愛人、和自己,褪下鞋,赤裸雙腳,感受沙灘溫熱的柔軟,踩踏浪花拂過的清涼,將身子浸入冰涼的海水。如果可以,躺下來吧,讓長長的沙灘輕輕地接住你的身體,讓拍打的海浪捲走你的心事,讓炙熱的陽光晾乾你的靈魂,抬起頭,張開雙手,好像就能擁抱一整個藍天。此時此刻,沒有什麼需要擔心,沒有什麼要去計劃,因為你與世界同在一起。
一起去電影院,去那一片海灘赴約吧,去找找在汲汲生活中不小心遺落的事物,像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停下來,深呼吸,才能繼續感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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