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踏進溫涼的輕木地板，放下行李、後背包，大片落地窗納入一室光亮，循著光的來處向外探去，遠方是翠綠綿延的山巒，銀晃晃的光灑在錯落有致的斜屋頂上，抬起頭便是無盡開闊的藍天白雲，憶起你時常在視訊裡向我說：「這才是天空的顏色，這才是山的模樣。生活應該要像這裡的視野一樣開闊。」我恍然地想，這裡的天空可以這樣高，遠方可以如此遼闊，是因為在這裡，沒有築起的高樓，沒有擁擠的人流車潮，而是俯拾即是的綠意，自然擁抱的生活。

轉過身，看著你將剛切好的豆腐下入鍋裡，專注地將浸泡在水裡的花椰菜取出，小心翼翼地切菜，環視這個最初只有基本配備的空蕩房間，一個多月，你適應地彷彿已經在這裡生活許久，我靜靜地看著你下廚，心想，我終於來了，來到你的京都日常。

在這裡的每天，醒來就能遠眺層疊著深淺濃淡的山稜輪廓，傍晚沿著鋪灑在道路上的玫瑰金色斜陽，跟著落日一起走回家，路經超市就順道買隔日要料理的食材和一些飯後小點心。五月初已經走過春分來到清明，白日天氣比想像中來得熱上許多，但入夜之後的空氣仍然滿是涼意，跟隨著夜色到來披上薄罩衫，吃飽後就一起從京都御苑到相國寺散散步，或是在房裡看看書、寫寫字，等月亮高掛夜空，便關上燈，倚著月光，就著床沿賞月。

「我去京都的時候可以看見滿月嗎？」出發前幾天，我走在下班的路上，看著夜空中微笑般的彎月問你。

每一次看見月亮時就會想起你，因為你總會和我說，在這裡的每天都在賞月，月亮的輪廓是如此清晰，有時白的燦亮、有時黃的深沈，無論手機還是單眼，都拍不出眼裡所見的美。此時我總算體會了，體會你文字裡曾經一次又一次向我敘說的感動。雖然在我離開京都後才見到滿月，但只要想著，每每抬起頭，都能與你望著同一輪明月，心裡就滿溢著溫暖。

回台灣前的那一天傍晚，我們沿著同志社大學外圍的紅磚道，徐徐走在回家路上，你突然說，「對了，明天就是妳的生日了。」記得你停頓了一會，帶些歉意地看著我說：「抱歉，沒辦法陪妳一起過生日。」

我忍不住笑了，因為，來到這裡的每一天，都像是在過生日。從行程到餐食都被照顧得很豐足，直到回去前的最後一刻，你都怕我餓著。你和我說，最近這幾年你變得越來越不擅長準備驚喜和禮物，取而代之，是變得更喜歡和愛人一起生活，全然地享受共處的每一個當下。

「能夠見到你，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了。」我說。

我在寫給你的小卡片上留下了這句話——「無論你正經歷著什麼，我也和你同樣經歷著。」我想說的是，我們都認真地在各自的生活裡活著、經歷著、一步一步朝著心的方向前行，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如此全然地活在當下，總覺得與你一同分享的每天，是那樣深刻、悠長。我一直相信，我們是在最好的時候遇見彼此，京都和台灣之間的距離，是禮物，分隔兩地的生活，是最好的安排。

想起散步在京都御苑的那個夜晚，你向我說，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們，所有都是借來的。「是呀。」我說，「我們感受到理所當然的一切，或是人們認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都是借來的。」

沒有所謂的理所當然，一切的誕生與死亡，所有身外之物，甚至包含肉身軀體，都是這個世界賦予給我們的，離開這個世界時，一切又將歸於自然，落入塵土。這麼說，換個角度想，此刻，能夠在這個世界呼吸著、感受著，甚至是我寫下一字一句的這個當下，都是世界所帶來的禮物，這個禮物，是無形的、最珍貴的禮物，是用任何金錢、任何途徑都帶不走的美好。就像生命，在睜開眼的那一刻、大口呼吸的那一刻、世界鋪展於前的那一刻，世界朝著我們迎面而來所迸發的一切情感，都是禮物。

有的時候，會不小心太過於執著為何而來、為何而活，而忘記了我們就在這裡，我們就在這個當下。因為活著，所以可以感受愛，感受悲傷，會因為喜悅而大笑，因為痛苦而流淚。每一次生日的到來，就能更深刻地了解，每一天都是新生，每一個昨日都是結束，我們一直都是在不斷的誕生和死亡中活著。就像我一直非常喜歡的這一句話，「The present is the present。每一個當下，都是禮物。」

謝謝你，這個生日，我收到了好多好多的禮物。禮物，是你手心的暖，是沒睡醒的夢話，是與你相視而笑的每一刻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