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發現歐式派店完全是個偶然。那是在幾天前,離開茉莉二手書店後,東繞西晃走到的。歐式派店位在二樓,那是一處在車水馬龍旁的祕境。
「您好,幾位呢?」沿著木質樓梯走上去,映入眼簾的景象是另一個國度。
「一位。」我說。下午兩點半,店內只有一桌客人,即便如此,木造裝潢設計、華麗的桌椅,暈黃的燈光,整個空間瀰漫著靜謐和溫暖。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令我著迷。
服務生帶我來到我心目中的理想座位。那是店內最深處的靠窗雙人位。在這裡我可以看見三分之二的店內全景,真是視野絕佳的位置。我能夠不著痕跡的觀察來訪的客人和來回走動的服務生,但每一張椅子的高度也巧妙地遮住客人的面容,頂多只能瞥見眼睛。我心滿意足的打量著四周。
Menu的精緻也令我讚嘆。我仔細瀏覽這裡的每一道餐點與飲品。種類繁多且價錢都十分親切。很難得地我覺得這個菜單非常賞心悅目。直至看見一道餐名時我的心跳似乎漏了兩拍--「牧羊人派 (Shepherd's Pie) $270」
其實幾天前經過時就已經有來看過Menu,當時也有看見這個派的名稱。如今再度看見,又掀起內心一陣波濤。之前看見只是會心一笑,但當時他還沒有約我,也還沒有寫那一篇明顯是給我的網誌。我的Shepherd。
「妳目前在南部了嗎?什麼時候北上呢?可以找一天一起郊遊喝咖啡嗎?」他問。我似乎能猜想到這是刪刪剪剪修修改改後,仍然無法避免有些彆腳的話語。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問的。
說真的,看見這段留言後,雀躍的心情很短暫,馬上取代而之的是不知所措。明明自己也是如此期待對方這麼問的,但真正面對「見面」這件事時,仍是非常糾結。
曾經幻想著,真的要見面的話,就在歐式派店吧。我知道這裏是最適合的地點。不知道想像了多少次真正見面時的情景,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我實在無法把這個會面當做是普通的約會。更何況,我不是單身。
「我要德國蒂曼克蘋果奶茶。謝謝。」菜單上有特別附註是德國進口茶葉。我點的是下午茶組合,會附小餅乾及手工甜派各一份。德國的咖啡館也像是這樣嗎?我不經意的想著。
到櫃檯選了一個水蜜桃起司派。我也將自己的心情整理了一番。見了面對彼此都不好,所以最後我拒絕了他。
「叮鈴鈴--」有客人了。我正忙著替美麗的餐桌和點心構圖宣傳照。聽到低沉的嗓音,微微地抬起頭瞄了一眼,是一位穿著仿迷彩服的男性和綁著兩條辮子的女性。是情侶吧。
對話的聲音越來越靠近。他們似乎是想選靠窗的位置。不知怎麼地,最後竟然選在我身旁的兩人桌坐下。正暗自懊惱難得的清淨被打擾時,我吃驚地發現,這兩人竟然都是男性!可惜綁著兩條辮子的男生坐在我身後,那兩條辮子好長吶!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按捺住不要往後看去確認是不是假髮的衝動。
我故坐鎮定的繼續拍照,但卻莫名的感到彆扭。接著拿出準備好要讀的書,看沒幾頁又放下。說真的,他們說話的音量沒有問題,讓我分心的主因是他們的談話內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是要刻意不聽見實在很難。
一開始聽見他們的聲音就知道這是一對同性情侶。那綁著辮子的人說話不疾不徐,有種微妙的優雅。上半身穿仿迷彩裝的人聲音低沉且帶有濃厚的捲舌音,咬字卻清楚地抑陽頓錯。他們兩人散發出令人熟悉的氛圍,很好,我又再度想到他了。
這兩人一來一語的話並不多,但卻能簡潔扼要的說很多事。上菜前綁辮子的人談論著體重,對方則說著他目前去過的地方的感想,好像是從香港來玩的,但我不是很確定。上菜後,從濃湯、沙拉、水果(很納悶水果怎麼會先上?)、主菜、甜點到飲料,幾乎每一樣綁辮子的人都會品頭論足一番。
「真應該去吃XXX的,晚點就帶你去吃很好吃的燒肉。」綁辮子的人說,似乎是怕喜歡吃肉的對方吃的不滿意,類似的話語重複很多次。
穿仿迷彩服的人直至主餐時,才淡淡地說出了第一個評語:「這個派很好吃耶。」
「真的嗎?你吃的是什麼?」
「雞肉的。」伴隨著餐具碰撞和嚼食的聲音,「真的很好吃。」
不久後,服務生前來收盤子,綁辮子的人用些微提高的音調說:「甜點和飲料都可以上了。」
「你看起來就像百般刁難的貴婦。」仿迷彩服的人難得用充滿笑意的嗓音說道。
對方配合般地嚷嚷著:「起司蛋糕!起司蛋糕!」,比起貴婦我倒覺得像小朋友。
「擋屁阿,裝優雅。」一陣沉默後,又聽見那濃厚的捲舌音說。
「難道你們剔牙不擋的嗎?」對方用優雅的聲音反駁道,「我在家人面前都會擋了,何況是在...」
何況是在戀人面前呢?我在心裡幫他接了話。
「還擋?!」「不行嗎?」兩人咯咯笑著。我的左邊洋溢著打情罵俏的氛圍。
「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
「帶你去吃好吃的燒肉!」
我趕快橋正眼鏡,沒有放過機會確認。哇,那兩條長長的辮子還真的是真髮耶。雖然只看到側臉,但五官還算分明,配上辮子意外地沒有違和感。兩個人的打扮都蠻有型的,會讓人禁不住多看幾眼的那種。
服務生很快地就收拾好他們剛離去的餐桌。我望向那整理好的桌子看的出神,好像,旁邊沒有人坐過似的。我看了看手錶:「快下午四點了。」雖然有新的客人陸續進來,但仍沒有破壞這理想的下午的寧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一對同性情侶離去後的關係,突然之間對他的想念越來越強烈,像是壞掉的水龍頭般,即便多麼努力地想關上仍無法拴緊。
「他說他只是想親自送東西給我,只是因為這樣見個面應該不會怎麼樣吧?」「現在還來得及,如果現在聯絡他,我可以跟他拿了東西後就離開。」「還是乾脆就在這裡吃晚餐?總不能一個人點牧羊人派吧?」我的頭腦嗡嗡作響,天使與惡魔又開始交戰了。
情況不妙,我趕緊拿起手機播電話給B友。
「喂?怎麼啦?」B友明顯地刻意壓低聲音。
「你在忙?」
「有點耶。怎麼了嗎?」
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麥克風的聲音,B友現在在上課嗎?「也沒有什麼事啦。你在班上吧?」
「怎麼啦?」B友問,沉默了幾秒,「是因為S嗎?」
又是一陣沉默,我有些緩慢地用乾乾地聲音說:「 嗯..應該算是吧。」「不過,沒有怎樣啦其實。哈哈..」我乾笑了幾聲,的確沒有怎麼樣也什麼都沒發生,只不過是,只不過是我很怕我會讓什麼事情發生,我需要你再度讓我頭腦清楚,然而這些話還未到嘴邊就吞了回去。
「我晚點再打給妳好嗎?」
「好。」我說。有些落寞地掛上電話。我嘆了口氣。這種事,還是得自己面對。
我強迫自己進入書中的世界。強迫自己理性地思考想要見他的心情。不斷地質問自己:「既便真的見了面,又能怎樣呢?」「見面真的會比較好嗎?」但我的感性卻又是那麼的悸動,期待著見面後的劇本,好想知道如果真的見了面,故事會怎麼發展?
我闔上帶來的書。「輕聲說再見」--封面上印著這幾個字。是了,當初買這本書也是希望能透過這本書紓解想見但不能見的感受。或許在七年前,和你分手之後,每一次想起你,都是說再見的練習。
一個月前,可能就是註定彼此要再度心動。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的徹夜深談像是夢一般的不真實,但卻又是如此真實的記著每一個細節。
在最後一次視訊的最後幾分鐘,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連道別也很有默契的不說再見。而是向彼此說--掰掰,道別。好像是再度經歷一次分手,但事實上,我們連手也沒有牽過。
當時你緊抿著雙唇,不時勉強自己的嘴角上揚。
「別那麼無奈嘛。」你沒什麼說服力地安慰我。
我無法克制自己地輕輕皺著眉。在你眼中你說那是種很無辜的表情。
我喝完已經涼掉的奶茶。即將要六點了,我得準備回去,如果是在台北,我一定會想要在這裡待到打烊。但是我現在是在高雄,不早點回去家人會擔心。或許還好我是在高雄,要不然可能會抑制不住想念而打給你,然後坐在店裡等你。
歐式派店的客人越來越多,但仍不會吵雜。我注意到距離我最近的一對情侶。雖然聲音有些微弱但還是聽的到。
「妳是不是在生氣。」男方凝視著女方問,但那語調像是肯定句而不是問句。
「沒有阿。」女方雙眼片刻不離智慧型手機,沒有任何情感且有氣無力地回答。
許久許久,甚至連餐點上來後他們仍然一樣沉默。
那是一個孤單的人與另一個孤單的人的晚餐。他們只是坐在彼此的對面而已,唯一分享給彼此的只是更多的孤單。
我微微地笑了,我很慶幸自己不孤單。不是因為和他們比較之後而感到不孤單。而是我知道,自己內在是很豐足的。雖然內心糾結,但某方面來說其實我也很享受在其中。這些都是身為人會有的情感,我不需要去抗拒。在那一剎那,我感受到自己與想念併存。這些情感與糾纏豐富了我自己。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絕的靈感。
不是因為我有B友,也不是因為S的愛。我一直都了解自己不需要仰賴任何人讓自己完整。在S再度找我之後,給我了一個機會更看清楚自己。我更認識了自己是誰。
「請問可以幫我拍張照嗎?」很難得我自己來會想要拍自己,但我覺得,今天是很值得留念的一天。這一次與自己的約會,很特別。
服務生的笑容非常溫暖,像太陽一樣,從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好長得好像Tracy-與S同班的學姊。「妳長得好像我認識的一個朋友,讓我覺得好親切。」我說。
歐式派店的很多東西都讓我聯想到S,也或許是想念自然地有這些聯想。那又怎麼樣呢?走出溫暖的店,我快步走進充滿涼意的夜晚。看著身旁一棟棟新大樓映照出自己的身影,今天全身上下的打扮都是我最喜歡的穿著。我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模樣,不是想給誰看,只是純粹覺得開心而想做此打扮罷了。
在回家的路上,再度和B友通電話。
「抱歉,我最近總是和你談S的事情。」我有些愧咎的說。
「不用道歉阿,我很謝謝妳跟我說。」B友溫柔地說,「妳辛苦了。」
「不用對我感到任何愧咎。」B友說,就如那一天晚上在彰化時,即便聽完了我說完一切的來龍去脈後,仍然非常平靜地看著我。
「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會不知所措是正常的。換作是我可能也和妳一樣。」「就算妳真的和S怎麼了。我也不會怎麼樣。我並不會因為妳做了什麼就不愛妳。我愛的是妳這個人。事實上,我認為我找不到比妳更好的人。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
眼淚無聲的滑落,那不是悲傷的淚水。更多的是感動與喜悅。
「就算妳選擇了別人,我也一樣愛妳。」「當然還是會難過。但是因為愛妳,我會尊重妳的決定。」我知道。我也是。如果相同的情況在你身上發生,我也會尊重你的決定。
結束通話後。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我一直都知道我會怎麼做。我想起一個月前,我還是在最後的那一刻去找Gloria求解,像小女孩般害怕做錯事而泣不成聲。
「我若還想著他,我該怎麼辦?」當時我問。
「寫作吧。」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回答道。
寫吧,就這樣寫下去。直到有一天不再想著他為止。
延伸閱讀:高雄歐式派店Europe Pie Shop-Since 1993 詳細介紹
每個人都知道一加一等於二。
回覆刪除但,往往被遺忘的卻是一加一背後的定義。
Pesánte (沉重地)
我常常問我自己:
如果今天不照著定義去走的話,結論最終會是如何呢?
倘若當今我不照著原則來行事,最後又會是如何收場?
最近常思考著一個問題: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到底可以有多遙遠? 又可以有多親近?
德國與台灣,距離一萬多公里。
但是我們之間的關係,總在過往與現今之中來回地穿梭: 忽近忽遠。
他知道,他記得,他也不曾忘記過…
七年多前的那個季冬,牧羊人跟羊咩說過會他會負責任的看待這份情緣。
然而,七年多後的今天,那緣分卻成了彼此之間的羈絆、累贅。
牧羊人很對不起羊咩。對於她的虧欠,不曾少過,也不曾忘過。
他不該把羊圈的門遲遲未關,他不該始終望著遠走的她、盼著不可能的希望。
他曾考慮過,如果從此消失在那一片星空下的草原,會許對彼此都會好一些。
星火燎原,把思念都化為一炷,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如此地違背良心去彌補曾經所犯下的過錯!!
他很對不起她。他很不負責任地愛上她,也很貪婪地不想忘記她。
妳想知到德國咖啡館裡的咖啡有多苦嗎?
不管奶糖加再多,他所飲下的永遠只是黑咖啡。
如此諷刺的半糖主義只會令他感到更可恥,所以他選擇永遠只 drink in black.
去年十二月一號,當他再度返台,踏上這片歸屬感時,她是他第一位想見到的人。
每每回到台灣時,那種思慕的情愫總是越來越強烈,卻也不曾例外過。
但他總是告誡自己要懂得去拿捏分寸。重重的提起,輕輕的放下。
然而,每當要回德國時,心中總是有個遺憾。
「或許下次吧!?」 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而再度地踏上長延的國際航線…
德國-台灣… 台灣-德國…
對! 她說得很有道理。就算見了面又能如何呢?
「Hi。」他說。
「你好。」她說。
「好久不見,過得好嗎?」
「嗯! 好啊! 那你呢?」
「不就老樣子,妳好我就好囉。」「諾! 這是給你們的,小小心意,不足掛齒。希望你們會喜歡。」
「真的很謝謝你。」
「… 」
「… 」
「那… 我走囉。你們要加油! 祝你們永遠幸福。」
「喔… 好的。你也一樣喔。」
「好。」
七年後再度的相見,就在短短幾分鐘後劃上了句點。
一樣,我們很有默契的不說那兩個字。
一樣,每次的交會,都像是再度練習跟彼此道別。
一樣,我們都知道彼此心裡想的什麼。
一樣,我們「分手」後,絕不說再見。
無奈的是,我們只能在彼此的想像中見面。
牽著那雙不曾牽在一起過的雙手、做著我們心中渴望的那些美好事物。
縱使是那些刪刪剪剪修修改改的字句,在他的眼裡也只是簡單的「拒絕」兩個字。
他不怪妳,不曾過。畢竟這是他的咎由自取。
妳所打的隻字片語,我知道它們背後的含義。
我所想的心情意境,她了解它們代表的一切。
我懂妳懂我,妳懂我懂妳。這樣就夠了。
這是個只屬於我們的故事: 一個牧羊人與羊咩的故事。
如果每個人的一生中只能談一場轟轟烈烈之戀情,那我已滿足。
寫吧! 繼續地寫下去吧!
只要她肯無止盡地寫下去,他也會永遠地讀下去。
直到翻至故事書的最終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