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子還沒坐暖，一位剛上車的阿嬤坐到我旁邊靠走道的座位。轉過頭來，見阿嬤佈滿皺紋的黝黑臉龐正瞇眼含著笑。
「我要去苑里。」
「阿？哪裏？」
我又再重複了一次，阿嬤仍聽不懂，於是我將火車票遞至她面前。
「阿！苑里。」阿嬤用台語覆述了一遍，呵呵笑了起來。
一股油然的親切感讓我不禁回問，「阿嬤妳要去哪裡呢？」
「後龍。」
「後龍？⋯⋯那是在哪裏？」雖然聽過這個地方，但一時想不起這個熟悉的地名是在台灣的哪一個角落。
「也在苗栗，誒竹南再下去就很快就到了。」阿嬤濃濃的腔調讓我忍不住傾身靠近，以便聽得更清楚。
看阿嬤拎著大包小包的提袋，下意識地問：「阿嬤是要回家嗎？」
「對，回家。」阿嬤再次瞇起眼笑了。
其實阿嬤並不多話，她會說話的另一個對象，是偶爾會回應坐在走道另一旁的她先生，還有和賣便當的阿桑寒暄幾句，但她買了便當卻沒吃，而是將之原封不動放進袋子裏，當她先生問起，阿嬤只揮揮手說不餓、不餓。
大多時候，她都看著窗外，窗外是難得晴朗的天空，每一格風景都盈滿春天的氣息，偶爾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阿嬤，只見她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睡醒後又繼續看著。真好奇，她眼裏都看進了什麼呢？
忘了是從哪一站開始望見風車，也許是從新竹的底站香山，又或者是苗栗的第一站崎南。車窗外，遠遠地，在防風林後浮現一層薄薄的海藍，燦亮的白色風車像是有三隻手的巨人，在蔚藍的天空下轉動手臂，揮舞著用肉眼無法看見的巨大能量。
阿嬤突然將手伸至我的眼前，用手指著遠方，在空中轉著圈。
我忍不住笑了，「有哦，我有看見風車。」
只見她開心地點點頭，眼裏滿是笑意，默不作聲繼續看向窗外轉動的風車。
霎時，我想我知道她眼裏看見的是什麼了。
她看見的是家。
照片攝於 2018.3.10 莒光號海線列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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