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7日 星期二

星期二

「一般而言,我對人類生命的日常面向不曾保持懷疑的態度,也就是,我覺得似乎可以用『星期二,應記錄事項無,但它實際存在過。』這句話來下注解。已故的寺山修司先生曾留下這樣一句話:『消逝而去的一切,都只是一種比喻。』我甚至覺得,連當下所存在的時空,也都只是一種比喻。若要我對活著感到心慌以致急於體驗各種感受的存在現況作個比喻的話,我就像時間的概念洪流中,來回漂流的浮游生物。」——森山大道〈星期二〉《邁向另一個國度》

我曾經在時間裏迷了路,在無盡的衝刺與精力耗竭後,我與時間、空間、世界和自己之間的距離開始模糊,在追求與渴望平衡的底下,埋藏的其實是不安與焦慮。一個多月前閱讀《流浪者之歌》時,我發現我其實是在逃避孤獨,更確切地說,我無法打從心底接納自己所感受到的不安與孤獨。我依賴著各種短暫的安心之感逃避面對自己。有些時候這樣的感受讓我覺得突如其然,但在回溯過往後,即會知曉一切並非偶然。當我遇見了遺失的時間,我才發現我遺失的其實是面對自己的勇氣。

在一個無法入寐的深夜,我開啟手機的前鏡頭,有些羞怯地面對手機裏的自己,「嗨,好久不見。」我說完,然後笑了,「該從何說起呢?不知道該說什麼呢⋯⋯」有點傻氣地自言自語著,與鏡頭裏的自己四目相望,我能感受到她眼神裏的幽默、憐惜與愛。

我選了一本書,開始為自己朗讀,如祈禱、安慰般地柔聲對自己說話。(詳見此貼文:https://is.gd/K2ejBT)待我再次抬起頭,我意識到有什麼改變了,那樣是一種明亮、安心的感覺——是心回到家了。

「找到一個人的聲音,就是找到一個人熱情所在的過程。」——泰莉.坦貝斯特.威廉斯《當女人是一隻鳥:聲音的旅行》

我開始了解這一句話所傳遞的意義。透過傾聽自己的聲音,我聽見了自己真實的心聲,那可能是孤獨、可能是不安、可能是迷茫,而我的聲音像是告訴著自己:「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有些時候,我們只需要等待,還有需要巨大的耐心,等待這些時間過去。」

在十二月的某一星期二、也是再平凡不過的星期二,那是一個工作至南部出差的一天,我從閱讀空間主人轉換成工作同事口中的攝影師,拾起相機彎進小巷,一抹白色靜婉的屋房坐在巷角,在那藍色大門後的三樓樓頂,一幢木造小屋驚喜地映入眼簾,大大的長桌用亞麻布鋪展一桌午後陽光的筵席,台南女中儀隊練習的音樂清亮地隨風吹來,從小屋望向窗外,是陽光閃閃的操場和草地,青春的氣息縈繞高中生下課後的放學時光,青春的秘密絮語,迎著溫暖的南風、和熟悉的樂隊旋律緩緩於腦海流瀉,想起當年,我曾在高中擔任司儀,也曾在每日上學放學時刻與樂隊一起升旗降旗。

記得當時有一個喜歡的男生,我總會在結束降旗後,不疾不徐踱步到操場另一端的學務處,與熟絡的老師笑話家常,再算好時機,一面觀望一面看似不造作地路過成隊的校車,與準備在這時搭車的他製造巧遇的機會。這還僅是青春的一件小事,想起高中,就會憶起所有想來就會羞紅臉的過往,為了改變小時候內向的性格,還曾經擔任話劇演員、爭取參加歌唱比賽等等。是呀,當時的自己是如此全力以赴,面對每一件事都是那樣義無反顧地投入,我想,是的,我想念那一個懵懂卻無懼的自己。

在那一個樂聲迴盪的向晚,在那一個平凡不過的星期二,我乾涸的心再次迎來了甘霖,我睏倦的雙眼再次住進了好奇,我沉重的身體再次因為渴望而步履輕盈。原來,每一次向外出走,也都是向內走入自己的歷程。我充滿感激地凝望那來自高雄鄉下、笑的傻氣、被南方艷陽曬得黝黑的瘦小女孩,擁抱那個脆弱但勇敢的自己。

我想所謂青春,是在經歷所有複雜之後,仍然永保單純、持續好奇、願意勇敢。




寫於 20191217 出差的長途火車上

2019年11月25日 星期一

失去與逝去

如果說
失去,是黑夜
逝去,即是黑夜身後的白晝

如果說
失去,是消失不見
逝去,即是陽光蒸發的海浪

如果說
失去,是下一場大雨
逝去,即是雨過之後的晴朗

別害怕,所有的
失去的淚水都會在心上種花
而逝去的一切身體都會記得
等待冬天過去,冰雪融化
生命會再次展露新芽




photo credit:蘇芃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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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 〈Too late too die young〉

2019年5月30日 星期四



是掌心上溫熱的太陽
是心頭點滴念想的雨水
是擁抱中支持彼此的枝枒



是耳朵傾聽的海浪
是嘴唇輕柔種下的果實
是用雙眼去守候彼此的天涯



是遠遠的你向我走來
是看見了你所看見的我
是兩個世界交會的一瞬永恆



2019年4月25日 星期四

愛的存在

「我屬於存在,在此我並不是一個陌生人。存在像母親一樣地照顧我,存在不可能對我有敵意。存在把我帶到這裡,我是存在的產物,存在有某些命運要透過我來達成。」⋯⋯「我在此是要做某種存在需要的事,除了我之外其他沒有人能夠做它,否則我為什麼被創造出來?」所以他一直都準備要進入黑暗,去找尋,去追尋。——奧修《生命的遊戲》〈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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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女孩感到痛苦時,她深呼吸,閉上眼睛,進入黑暗。在黑暗裏,她是一顆樹,她感受到她的根部在土壤裏緩慢呼吸著,正一點一點往地底深處的黑暗下紮、探尋,她伸出心的觸手,感受、探索厚實溫暖的大地,探尋存在的源頭,突然,她感受到一塊堅硬的石頭,那塊石頭的大小無從計量,她猶豫是否要慢慢鑿穿石頭的身體使其碎裂,還是循著石頭的邊緣包裏住它再向下潛行,女孩選擇包覆石頭,她沿著石頭的邊緣探行,為什麼會遇見石頭呢?也許,生命裡總會出現大大小小的石頭,那石頭也許此刻無法改變的事物,也許是更巨大的隱喻,譬如社會的框架、頑固、僵硬的現況,也可能是自我的舊模式,或是因壓抑自我而積成的硬塊,無論那是什麼,那像是女孩的一部分,每個生命的一部分、世界的一部分,女孩慢慢地,在包覆的過程中,接受著一個石頭的存在,她深知,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去經過石頭,石頭終將化為塵土的一部分。

最後,她感受到濕潤的、流動的——是水,是湧動於地底的水源,女孩驚喜地汲取著水的甘甜,感受被溫暖的水流湧入並滋養身體,這是維繫也是豐富生命的水吶,生命的本質如水,既流動又穩定,既溫柔且堅韌,徜徉於水,女孩感到如此安全、如此放鬆。

睜開眼睛,她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脈搏的跳動,感受因為愛而滿溢的存在。

女孩想起男孩的面容,當男孩對她說,他所能做的就是坦白一切的時候,她也在心裏想著,那她能做的是什麼?她想做的是什麼呢?

「就做妳自己就好。」男孩說。

「我想去愛。」女孩在心裏回應著男孩,她現在正愛著,也想去愛,確信自己要去愛這件事,讓她充滿力量。與過往不同的是,女孩的心底有一份信任,那是對生命的信任,女孩的心是一顆種子,愛是溫煦的風,她正乘風而行,投入這一趟未知的人生旅程,她不知道生命會引領她去向何處,但她相信生命會將她安放在最好的地方,她也想將這份祝福,送給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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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靜默一如流水,接納所有被丟過來的、跌落的、擺放進來的東西,全然地擁抱它們。
愛的元素從未失去它的本質,它從來沒有停止覆蓋面前的所有事物,而一輩子過去,若壓抑這份偉大卻靜默的力量,所帶來的痛苦與傷害將遠遠超過遭受拒絕或沒得到等量的回報。愛如同水,我們的確能夠架設水壩攔阻,但是,為什麼要呢?
事實是,我們越是任憑愛意奔流,就越需要去愛。世世代代的聖賢先知都明白並共有這份內在的幽光:他們的愛流過眼前一切,不僅及人,也推及花草鳥時與空氣。」——馬克.尼波《每一天的覺醒》〈四月二十四日 愛如潮水〉



2018年8月6日 星期一

海潮之聲:一日一日,一步一步(重聽連結)

≋ 海潮之聲 ≋


🎧 一日一日,一步一步(重聽連結)

歌單:
謝震廷 feat. 徐靖玟 - 你的行李
Paniyolo - Color
Brooklyn Doran - Theres a light on (Kitchen Song)
Paniyolo - Hi to te Ma
Dana Winner - Moonlight Shadow
Balmorhea - The Summer
Frandé法蘭黛 - 打雷了
New and Old - Louis Landon
告五人 - 愛在夏天
Chihei Hatakeyama - Waves
Sam Beam and Jesca Hoop - Soft Place to Land
許茹芸 - 祝福了
Moku Maika'i - Scenery
莫文蔚 - 慢慢喜歡你

朗讀:
吉本芭娜娜《廚房》、林達陽《再說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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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相信有一種書的力量是會安排好,有人會取出來會讀出來給你聽,是正對你心需要的那個故事,沒有人知道那句話的隱喻,正是你心裡的鎖頭,聽到唸出來的字句時似乎是釋放了接受了,像命運籤詩一般。」——一本書店《一日一日,一步一步》


我也相信,無論是在朗讀會中聽著夏風所傳遞的聲音的你,來到攤位抽瓶中信的籤詩和做書占卜的你,還是此刻聽著廣播的你,那些讓你感動和讓心底柔軟的字句,是因為你正等待著這些字句,也已經準備好要接收這些感動,這些語句才能觸動你心,這一切都是生命的美麗安排。


2018年7月8日 星期日

撿石頭的男孩



遠遠地,只見一個男孩踩著浪沫朝我走來。 放下隨身揹包,深吸一口海水迎面而來的氣息,在海浪前一處凸起的石頭上坐下。眼前是連綿至遠方山巒的海灘,遠眺四周,在我視線所及之處,僅有入口處坐在摩托車上睡著的大叔、左方寥寥幾個釣客,和那一個沿著沙灘低下頭尋找什麼的男孩。 海浪拂過礫石灘,浪沫滲進並推移石頭與石頭的縫隙,響起渾圓清亮的碰撞聲,在海水巨大能量的推進下,我彷彿也成為了礫石灘上的其中一顆小石頭,任由海浪推前又褪去。 不知不覺,男孩進入了視線範圍,他有一頭烏黑率性的短髮,還有原住民般的黝黑膚色和深邃輪廓,一身短袖T恤、軍綠七分褲,穿著涼鞋似的拖鞋,奇怪的是還套上襪子,一不小心就被稍微大一點的浪浸濕了雙腳,他還不時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湧浪驚嚇似地跳起,跳腳踩著碎浪躲避海水浸溼身子。 他側背著一個以他身高來說有些過長的隨身皮包,一直低著頭尋找和抓取些什麼,看起來應該是石頭,有時見他將撿起的石子拿在手中仔細端詳,大多時後只是剛撿起還未弓起身就拋掉石頭繼續尋找。 無視近在海前的我,他一路低著頭來到我的面前。 「那個⋯⋯請問,你在找什麼石頭呢?」我捺不住好奇問。 「阿?」他抬起頭看向我,一抹海浪捎來也帶走了我的聲音,他有些靦腆地表示聽不清楚,我提高音量再問了一次。 「喔!」他恍然地笑了,有點羞怯地走到我旁邊,仔細一瞧,是個濃眉大眼的俊秀男孩。 「我在找總統石。」他說。 「總統石?」我眨了眨眼,沒想到會聽見像這樣套上總統兩個字的石頭,「我沒聽過耶,那是什麼樣的石頭呢?」 「恩⋯⋯黑色的,但上面會佈滿像是血絲一樣的紋路。」他形容著,不一會又拿出手機,搜尋圖片給我看。 「那你有找到了嗎?」 「還沒。那是很稀有的石頭,很難找。」他又靦腆地笑了笑。 「你是原住民吧?」雖然我心裏已經這麼認為了,但還是想確認,他點了點頭,又歪了歪頭,「應該算是四分之一個原住民。」 我也笑了,「是住在這附近嗎?」 他再次點頭。猜測他的年紀,可能剛升上高中吧?一雙墨黑大眼裏,仍亮著稚氣未脫的純真。 「很常來這裡撿石頭嗎?」 「嗯⋯⋯還好,比較常去成功那邊,那邊比較多特別的石頭。」 我們相視笑了笑,「這樣呀,希望你找到你想要的石頭。」 他再次低下頭,專注地淘撿一次又一次被浪沫撫過的礫石;我繼續望著海,看循環往復的浪拍打著走過的時間。 海水隨著日陽挪移染上橘紅的水光,男孩踏著夕色,再次沿著海浪向我走來,這次他的腳步輕快,不,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急促,他跳躍地踩過礫石、閃過海浪,手裏緊握著什麼。 再一眨眼他就來到了眼前,只見他攤開修長的手指,一如方才有些靦腆,但聲音裏藏不住雀躍,「我撿到了!如果沒有錯的話,我想這應該就是了,總統石。」 「原來這就是總統石。」被海水浸過的石頭閃耀烏亮的光澤,上頭有著粗細不一的闇紅紋路,彷彿這塊石頭佈上了血紅色的流域,的確是特別,好像是顆深闇的心臟正在跳動著。 「我可以拍嗎?」我一邊問一邊打開背包拿出相機。 「阿⋯⋯但我還不那麼確定這就是真的總統石。」男孩搔了搔頭,但還是將手撐開讓我拍攝,「總統石很難找,像這樣大小,一個就可以賣500多塊。」 是因為稀少所以才取名總統石嗎?我一面想著,一面看他將石頭小心翼翼地放回側背長型皮包裏,「喀啦喀啦!」裏頭還有大小不一的石頭們隱身在包包底層的暗處,我不禁好奇,「你還撿了哪些石頭呢?」 「就⋯⋯一些感覺比較特別的石頭。」這次他像是用臉搔起眉似地瞇著眼,翻找了一會皮包。 「像是這個。」他遞給我如同大理石般乳白和淺灰相間的不規則大石。 「這是?」 「這裏面有結晶。這是石英。」 湊進一看不禁驚呼,好美!石頭內裏的凹陷處杵著幾許迷你 角錐狀尖頭的晶體,隱約亮著晶瑩澄淨的光。 「這個成功那裏有很多,這個算普通的。」他不以為然地說,但嘴角的笑意顯露他隱隱的得意。 他也在我身旁坐了下來,繼續翻找起身旁的石頭,我也趣味盎然地探了探我周圍的石頭,不時好奇地問,那這個是什麼樣的石頭?這個也是總統石嗎? 「不是,總統石是這樣的。」看了我隨意拾起的幾個,他再次打開包包,想拿出方才撿拾給我看的總統石,「欸?不見了!」他幾乎將整個頭埋進皮包裏。 「不見?怎麼會?要不要一顆一顆慢慢拿出來放在包包上看?」 看著他將撿拾出來的石頭依序拿出來,我驚訝地發現,那些石頭幾乎黯淡無光。是因為離開了海灘,石頭也失去了被海水浸潤的光澤了嗎? 「沒有,真的不見了。怎麼會?」他又反覆地找了許多次,還找了四周,似是在想也許是掉到附近了。 天色漸漸黯下,我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我覺得,可以等回去再找哦,在這裡找很容易掉出來。」我徐徐地說,「一定還在包包裡的。」 是呀,一定還在的,只是,因為失去了海水的滋養,所以認不出石頭的模樣了。 他滿是懊惱地抓了抓頭,「好像只能這樣了。阿⋯⋯好不容易找到像樣的。」他嘟囔著,一聲長嘆後倏然起身,繼續低頭找石頭。 他匆促焦急的身影漸漸遠去,海的上方,一抹透白的盈月高掛在向晚的天空中,我盤坐在礫石灘上,雙手感受著海水來回撫觸的冰涼石頭,隨手拾起一顆晶透的乳白色小石子,好像是月亮一樣漂亮的石頭吶,再隨意撿起一顆黑色礫石,用餘留的太陽光線打量石子,只見石頭堅硬的纖理中閃著星子般的微光,我訝異又出神地凝望掌心裏的小小星空,再撿另一顆石子、再一個,只要仔細凝視,看似平凡無奇的石頭裏每一顆都蘊藏著時間凝練的微光世界。 我不禁揣想起這些石頭的來歷,它們是從何處飄洋過海來到這裡的呢?在他們來的這個沙灘以前,是什麼樣子呢?又是歷經了多少時間才被海水濤洗成如今光滑圓潤的模樣?一轉眼,太陽已經隱沒在西邊的中央山脈下,遠方海面與天空的交際綿延一層胭脂粉的淡靄,身旁的石頭再次隱沒在海水的光亮中。也許,每一顆石頭都有結晶的可能。 緩緩站起身準備離去,遠方的男孩仍然在沿著海岸找尋石頭。我也彎下身,但不是找石頭,而是撿拾那些被人遺留在海灘的廢棄物。我在和男孩的聊天過程中,也問起這些遍佈海灘的驚人垃圾量,但男孩只是淡然地說成功那裏都會固定有人淨灘,但這裏幾乎沒人清理。沙灘上有無數煙蒂、便當盒、免洗筷、鋁箔罐,還有各式各樣已經分解脆化的塑膠袋,剛好撿到一個半身高的大飼料袋,不一會就將袋子裝滿,但沙灘上還有 數不盡的垃圾,隱沒在漂流木與沙石間。 曾經,我也是一個喜歡撿石頭的小女孩呢,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撿石頭了。離去前,再一次凝望這一片無盡遼闊的汪洋,與其說是我凝視著海,我時常覺得,是海在注視著我們,海依舊循環往復,日復一日,與太陽和月亮並行著、與無盡的生命共存著,在海的面前,存在僅是片刻;與海相視凝望的當下,彷彿也觸及了永恆。 我想,也許有一天,他會發現,真正的寶藏不是手中珍稀的石頭,而是眼前那一片寬厚的海洋。
- 照片攝於 2018.6.25 台東海濱公園

2018年7月4日 星期三

結婚30週年快樂

「結婚30週年⋯⋯所以,你們結婚三年後才生下我,這樣算來,媽媽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

我坐在車子裏數算著,訝異地雙眼圓睜,難以想像現在的自己若是懷孕了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忍不住喃喃自語:「好不可思議。」

爸爸從駕駛座傳來不以為然的聲音,笑說那個年代跟現在這個年代當然不能比較囉,爸爸媽媽都算晚婚了。

從車窗外望去,是無盡綿延的蔚藍海洋,那天,車子行駛在東海岸台11線上,我們正前往花蓮,而爸爸媽媽結婚30週年,正是此趟旅行的目的。

當初兩人相識一年就結婚了。問起當時是怎麼求婚的?握著方向盤的爸爸大概不自覺地瞇起眼,用像是聳著肩般的語氣說,當時,也沒有所謂的求婚阿。

「那是怎麼提起結婚這件事的呢?」

兩人似乎也不太記得了,「大概就是有一天說,那什麼時候要結婚咧?然後就開始準備婚禮啦。」

「那最初是什麼讓你們覺得,就是對方了呢?」

「大概妳媽媽有給我下蠱。」爸爸說完便咧嘴大笑。

這是爸爸一貫不正經的幽默,很小的時候爸爸老是喜歡用改編版的灰姑娘或是睡美人之類的故事來瞎矇兩人相識的經過。

滿是好奇地一連好幾個問題後,爸爸突然有些難為情地說 :「那個,妳如果要說我們的故事,那妳還是說我們指腹為婚好了。」

我挑起眉,笑著反問:「幹嘛好像一副被強迫的樣子?」

「這樣聽起來,至少是兩個人都被強迫,不會是只有我一個人。」說著說著,大笑裝作一臉不情願,「妳媽媽可是抓著我不放阿。」

面帶一抹淺淺笑容的媽媽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著,此時也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

這次的旅行長達十天,第一次與家人一起旅行這麼長的時間吶,不過,從小家裏就不定期會有兩天一夜以上的旅遊,每週也固定有一天晚上是家庭電影日,在家裏的日常有書、有音樂,雖然家教甚嚴,但與家人一起共享的休閒娛樂從不嫌少,小時候從未去過補習班,也有段考前一起外出吃大餐或看電影的時光,猶記小小年紀的心裏毫不猶豫地認為自己的家就是所謂的幸福美滿。

然而,什麼才是所謂的幸福美滿呢?在成長的經歷中,越是深入瞭解和探索自身的源頭,許多理所當然的認知在生命的流動中幾經遇上大石,有時激起水花、有時分歧成不同支流,許多感受和想法在離開家後的日子重新解構,再匯聚成新的水流。無論生命的流向是何處,家,永遠都是每一個人初生的源頭。如今,能夠相聚相惜,便是最大的幸福。

與爸媽聊起這30年的種種,在那些說說笑笑間,曾經的滂沱大雨、曾經的電閃雷鳴,也在時間的淘洗下,化為雨過天青的夏日微風,煦煦拂過心房。

「想起雅萍結婚時,她的爸媽說,希望他們婚姻的長久能夠成為借鏡,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不禁想起前陣子才剛完婚的好友。

「夫妻之間吶,就是互相,沒有誰對誰錯。」爸爸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媽媽,「還有先道歉。」說完便笑了。

爸爸的性格心直口快,情緒也表露無遺,小時候總是對爸爸又愛又怕,但爸爸在媽媽面前,卻時常笑著左一句「對不起嘛」、右一句「對不起啦」。

「其實就是,妳想不想和這個人一起生活下去。如果想,就是互相啊,一起生活,不需要委屈和忍耐,而是互相尊重和保有自我。」爸爸瞇起眼說道,每次彷彿在思考著什麼時,總會不自覺地瞇起眼,好似正看向隨記憶微微模糊的過往。

本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媽媽突然像是孩子似地問:「Daddy(ㄉㄟˇㄉ一ˊ),我會不會讓你沒有自我?很辛苦啊?」

「哎呀,不會啦。」爸爸再次瞇起眼,這次是安撫似的又笑又哄,「妳現在生病啦,所以不會啦,不辛苦,妳還沒生病之前也很辛苦啊。」

在記憶的光景裏,媽媽在孩子面前其實並不多話,但不時會聽見與爸爸說起工作上的大小事,生病以後,漸漸磨去從前在情感方面帶著彆扭的倔強個性,每天都要像爸爸討抱抱、索親吻,媽媽的生活日漸單純,單純地像孩子一樣快樂、生氣,也坦然接受每一個人的關心和照護,這樣毫不掩飾的真情很是可愛,也不時映照我們內心深處的柔軟和真實。

我想,也許這就是媽媽最初也最真的樣貌吧?也許爸爸一開始愛上的媽媽,就是這個模樣。

「哪!媽媽一開始可是溫柔婉約,現在就⋯⋯」

那爸爸呢?

「都一樣呀。」媽媽的話語裏滿是愛意,「爸爸的愛是行動,他不會說,都直接做。」

記得曾經也在工作中,採訪並拍攝過很多走過數十年頭的夫妻,在那些言語之外的神情流動裏,也總能看見歲月凝練的深厚情感。

身旁的朋友陸續結婚,也不少朋友對於婚姻語帶嚮往,有的人嚮往的是愛的浪漫和承諾、有的人渴望的是相伴的安穩、也有的人將婚姻視為組成家庭的起點。

曾經也和朋友聊過是否要結婚?或者是否需要婚姻?坦白說,現在的我也沒有確切答案,可以確定的是,愛並不等同於婚姻。

寫著寫著,不經意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不禁停留在一頁寫滿密密麻麻黑字的筆記上,那是曾經和朋友談論愛是什麼的筆記。上面寫著——「愛,是人與生俱來的天賦,是生命的源頭。⋯⋯愛,是一個看見自己的真實以及他人樣貌的媒介⋯⋯。」愛有各種模樣、也有各式形狀,閱讀著曾經寫下的思考和感受,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仍然在經歷、感受著愛,是呀,這是一場和生命一樣源遠流長的無盡探索。

7月2日晚上,忙完工作的弟弟也抵達飯店,一家人齊聚於餐桌。媽媽倏地舉起玻璃杯。

「是明天不是今天。」爸爸雖然這麼說,仍然語帶笑意地起身去乘裝飲料。

「今天也值得慶祝呀。」

才剛說完,媽媽便瞇起漂亮的月彎笑眼接續道:「每天都可以慶祝!」

我們都笑了,一起舉起玻璃杯齊聲慶祝——「結婚30週年快樂!」

在爸爸媽媽相伴的日常裏,我看見的愛是相許的承諾、相處的信任,愛已化成日常更迭的潮汐,30年的婚姻,由堅韌的愛構築成了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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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摯愛的家人)